商业时代的到来使得传统文明下的社会法则逐渐失去意义,而在新的规则没有建立起来以前,陷入迷惘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物质利益作为生命生活的最终目标,不管是公司老总还是职场小弟,不管是多财大贾还是升斗小民,无不把追求最大的利益作为成功的标志,莫里·施瓦茨在《相约星期二》中说:“拥有越多越好。钱越多越好。财富越多越好。商业行为也是越多越好。越多越好。越多越好。我们反复地对别人这么说———别人又反复地对我们这么说———一遍又一遍,直到人人都认为这是真理。大多数人会受它迷惑而失去自己的判断能力。”而在这个游戏里,如何调节团队内部的利益分配成为重要问题,这就是管理学。同时,管理类的图书成为热点。《三国演义》和《西游记》在西方管理类图书独占中国市场两年之后,四川人成君忆以一本《水煮三国》竖起中国本土管理图书的大旗,这一次的热度丝毫不亚于两年前的那一次风潮,除了这是中国人自己的书之外,恐怕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他选择了一件古典文学的酒瓶,虽然他的瓶子里装的,不一定就是陈年老酒。《水煮三国》一年销量超过100万册,这个数字造成的结果除了大量的跟风者(比如什么《水煮后三国》、《水煮楚汉风流》、《水煮春秋战国》、《麻辣三国》、《说三国话权谋》)之外,就是作者在一年之后的另外一部作品《孙悟空是个好员工》。
  
  以《三国演义》来解释管理学,这固然是一个新奇,但并不奇特,因为《三国演义》本来就是一个英雄和权术的时代,所以曹操、刘备和孙权变成大公司老板,不但不会让人反感,反而会引起许多人的好奇:国家是最大的团队,这并不超出我们的认识。
  
  成君忆一直在试图建立一种以道德为支点的中国管理学,但显然地,他还没有成功。而这个还没有成功的范本就是《孙悟空是个好员工》。这是一本奇特的书,成君忆说这是“一个由个人奋斗失败转向团队成功并最终实现个人价值的猴子的故事”。和《水煮三国》一样,作者把取经队伍看作一个团队,而孙悟空是一个有潜力的好员工,因此,在这个团队里,孙悟空得以成长,并最终实现了人身价值。在作者看来,孙悟空最终的价值体现是取得真经,而所谓的个人价值实现后的身份就是“斗战胜佛”,这和我们的认识完全不同,并且对于孙悟空本人来说,我不知道这个结论他会不会接受,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孙悟空是不是把取经作为他人生的最终目标。这个问题,李敖在很早以前就曾经讨论过:“取经一事,明明孙悟空可以胜任,可是却一定要派唐僧那个血压又高、头脑又混的肉馒头做主角,还带了猪八戒沙和尚两个工谄善媚的走狗青年,唐僧根本不比孙悟空高明,只是装得老成持重些,且年资已久,是胡吉藏的老弟子,跟姚思廉是老同学,自然在菩萨面前吃得开,紧箍咒就是唐僧的抽象棒子,孙猴子虽然也有个棒子,但在满朝精神重于物质的逻辑下,只好被唐三藏棒住。”在他看来,孙悟空本不愿取经,只是被“棒住”了,不但要干苦力(比如降妖除魔,化缘),要遭受猪八戒的造谣中伤(比如三打白骨精中),还要替唐三藏的无知擦屁股(比如小雷音)。所以,在取经过程中,孙悟空只是动物园里展览的狮子,是没有个人的,更不用说是价值了。
都市丛林法则和人性的悖论不管是西方还是中国,不管古典还是现代,管理学遵循的都只有一个原则,就是团队利益的最大化。就好像在一个丛林里,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原则,但个人的力量始终是微小的,不但不足以应付其他的竞争者,也不足以应付客观的环境。在这个时候,人需要结成同盟来增强自己的力量,以此来打败别人和走出丛林,在这个条件下,同盟的利益是最重要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坚守自己的位置,你可以用全力去做自己的工作,但绝对不可以破坏同盟的结构,如果谁违反了它,必然会威胁到同盟的生存,自然要被惩罚,比如孙悟空。在《西游记》里,唐三藏虽然一无是处,但关系网广大,资力深厚,得到佛祖的认可,是天生的领导,猪八戒和沙和尚也是不可缺少的人物,因为他们守规矩,这保证了团队存在的基础。孙悟空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员工,他神通广大,武艺非凡,善于发现和创造,最重要的是,他充满理想,不甘于既成规则的束缚,在同盟关系中,这一切都成为缺点,所以他要被三振出局,被压在五行山下。但他的缺点也可以成为优点,关键就在于紧箍咒,有了它,孙悟空的个性被箍住,就可以控制,成为一个优秀的劳动者。但是我们必须要看到的是,都市丛林法则以团队利益最大化为目标,它的另一个基本原则就是“个人必须服从团体,优秀必须服从平庸”,所以,个性被抹杀的孙悟空成了好员工。
  
  文明的发展必然要越来越尊重作为个体的人。在人类最初的社会里,作为个体的人还没有完善,必须依靠群居的整体力量来保持生存,一旦生产力发展,人的力量增强,群居时代必然结束。现代企业管理制度无疑是科学的,但它并不就是合理的,这和它所追求的目标有关。从18世纪的“文艺复兴”开始,到20世纪的“人本主义”,“以人为本”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基本原则。所以,“人本”并不在企业管理学中,当然,也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用去承认和遵行。文明的历程是个漫长的前进,它由人来推动但同时也在改变着人,当思想者们高喊“人是最重要的”的时候,我们却因为团队而去抹杀人的个性,因为外在的、物质的利益而放弃生命的追求,这究竟是一种倒退,还是前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