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酸菜,能生动了整个冬天的表情。这就是故乡。  
  在故乡的冬天里,风是以打着旋的方式刮来的。在故乡的冬天里,冷是以锋利的姿态出现的。在故乡的冬天里,雪是以呼啸的模式呈现的。  
  在故乡的冬天里,蜷缩是最常见的姿势,街上的行人是蜷缩的,尽量把自己藏在老棉袄老棉裤的深处;土街是蜷缩的,本就破败的土路藏在雪的深处,斑驳着;老黄狗是蜷缩的,夹着尾巴,缩着头,簌簌的跑几下,然后站着呆呆的望一会,眼神浑浊;就连老屋也是蜷缩的,低矮的屋檐藏在雪的浅处,藏在冷的深处,佝偻着残破的身子;在这一切近乎蜷缩的故乡的深处,一碗酸菜却挺直了腰板,尽情的舒展起来。  
  一碗酸菜走来了,一个村子的就沸腾了,远离了一个村子一年的猪肉的浓香就跑来了,拼命的在村子里撒欢,拼命的在每家的灶台里撒欢,拼命的在孩子们翕合的****里撒欢;一碗酸菜走来了,一个久违的年就轻轻的走来了,带着稠密的×××声,带着大红的春联,带着香烟缭绕的祭祀,带着哥姐们的新衣服和新鲜的笑容。一碗酸菜来了,哥在吃饱了情况下还要再添一碗饭,姐在吃完自己的饭后还要仔细的搜罗肉送到小弟弟的碗里,妈在用肉暴锅子时就特意的挟一块放在小儿子嘴里,眼睛里暖融融的;爹就在喝了一盅酒后还要加一盅,一扬脖吱喽一声,真好听!  
  一碗酸菜走来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就清晰了。一碗酸菜走来了,一些逝去的光阴就醒来了。  
  一碗酸菜端上来的那个夜晚,姐姐含着眼泪的咽下一小碗饭,那是姐在这个家里吃的最后一碗饭,第二天,姐就嫁人了,姐就有了自己的家,姐就开始吃属于自己的酸菜,姐就在做好一碗酸菜的时候想爹和妈,想咱这个贫破的老家,姐就吃不下了;姐就拼命的回家,回家时手里就用包袱皮包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菜;  
  一碗酸菜端上来的那个清晨,大哥满满的吃了两大碗饭,把一碗酸菜吃了个底朝天,大哥轻轻的咀嚼里是拼命忍着的一汪泪水,过了这碗酸菜,大哥就要到城市里念大学了,念大学的大哥就不能在农忙里帮爹妈操磨地里的活计了,念大学的大哥就不能在每个礼拜回家看看爹妈了,不能回家看爹妈的大哥就越发的担心,担心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父母就更加操劳了,担心本来就贫破的家就更加的困难了,担心里,大哥就拼命的吃着酸菜,吃着酸菜时,不经意的泪就滴到了酸菜里!  
  一碗酸菜端上来的那个下午,一贯饭量很大的三哥却迟迟得不肯动筷子,不肯动筷子的三哥低着头,不肯动筷子的三哥就含着眼泪,三嫂轻轻的夹过一口酸菜放在三哥的碗里,三哥用眼睛横了三嫂一下,三嫂的筷子就凝固在空中抽不回去了。妈就用手碰了三哥的臂弯一下,爹就大声的呵斥:不吃饭,干什么?分家了是好事,该高兴啊。妈就轻轻的夹了一块肉放到三哥碗里,轻轻的说:吃啊。三哥就操起了碗,三哥就拼命的咽下一口,然后转身跑到房后的老杨树下放声大哭,分家了,家里就更困难了,爹妈身体不好,弟妹还要上学,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为什么要分家啊?三哥哽咽着说。  
  屋里满满的一碗酸菜已经有些凉了,爹枯坐,妈用袖子擦着眼角。三嫂沉默。  
  一碗酸菜端上来的那个夜晚,爹就睡着了,那是爹最爱吃的猪肥膘炖的酸菜啊,那是妈用昏花的眼睛仔细的选了一个晚上的酸菜啊,那可是姐用最快的刀切的酸菜啊,那是大哥亲自下厨做的酸菜啊,那是小儿子蹲在灶坑前用匀细的苞米杆烧的火啊。可爹就是不醒来吃了,爹睡了,许是爹这一辈子太累了,睡了,就不愿意醒来了。哥喊不醒,姐喊不醒,最亲的小儿子也喊不醒。母亲不喊,母亲就那样的端着一碗酸菜站在父亲的身边,安静的看着父亲。眼里一滴泪水都没有,母亲就呆呆的站在父亲的身边,手上,一碗酸菜袅袅的冒着热气。  
  一碗酸菜,生动岂止是整个冬天的表情!这就是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