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离开了工作5年的乡村中学,来到城区一所中学任教,那时妻子在一家工厂上班,儿子才一岁多,妹妹跟我在这边上学,我自己还立足未稳,不可能再让三弟来这边跟我上学,他便在老家上了高中。高中毕业后,也许是对所在学校的老师有些失望吧,三弟决定不再复读,一心想去参军,想通过自学去考军校,我便托人让他去了部队。
    三弟走后,我们都很挂念他。他来信说,新兵连生活很苦,他们带去的钱和东西连部都给收走,统一代管,不准随便花钱,也不能随便外出。对于这一点,我虽然有些心疼,但觉得部队这样要求也是应该的:军队是个大熔炉,进去的是铁,出来的应该是钢,,总要受点苦、强化一下约束。只是当我听说三弟带去的书,,一大包都被一直封存着,有些替他着急----不能看书,如何考取军校呢?
    
    暑假一到,我便去部队看望三弟。那时我们家中很不宽裕,我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吧,二弟刚分配了工作,也挣不几个钱,所以去部队时,只带了两瓶普通的酒和几盒当地烟。
    三弟所在的部队在河南焦作,离山东不算远,坐汽车当天就赶到了。找到三弟时,天已黄昏,他们刚刚下了操,连指导员听说我来了,赶过来看我,高而瘦的身材,一条宽宽的腰带很随意地挂在脖子上,显得很亲切的样子。他抽着烟,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嘱咐三弟帮我安排住处,便回去了。
    随后,我们去见三弟的连长。连长个子不算高,,但长得很结实,透着一股英武之气,大约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胡茬子刮得铁青。他见了我,很热情地表示欢迎,说你弟弟在部队表现得不错。那时我三弟已是连里的文书,直接和连长、指导员打交道。我随口说了些请多关照之类的客气话,给连长留了一瓶酒、两盒烟,就离开连部,来到士兵的宿舍里,几个老乡见了我亲得不得了,仿佛见到了自己亲人。
    
    第二天清晨,朦朦胧胧地听到士兵们开始集合、上操,口号喊得很响亮。上完操,洗洗涮涮后,他们去吃早饭,也是排着队、喊着口号,显得有气势、有活力。
 ,;   三弟是炮兵,第二天上午他就带我去看了他们的训练场,看了大炮,近距离观察过了火箭炮,也是一种收获。
    第三天是八一建军节。中午官兵聚餐。很开阔的大餐厅,,十人一桌,相似的年龄,一样的绿绿的衣色,看上去很痛快。营部领导也来连里和大家同乐,连长让我和他们一桌,并把我向在场的人做了介绍:“今天是八一建军节,是我们自己的节日。今天营部领导也特意前来,还有位老乡,是人民教师,也和我们一起过节。现在都把碗举起来,为我们共同的的节日干杯!”简短的几句祝酒词后,,大家开始大碗喝酒,酒是啤酒,散装的,战士们喝得有滋有味,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豪爽之气充盈着整个餐厅,这些军营男子汉们,刚才端坐时多麽安静守纪,一旦高兴起来,犹如生龙活虎,看了让人羡慕,正所谓“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啊!我那时刚刚20来岁,也不会说什么客气话,只是用仅剩的那瓶家乡酒表示心意,敬了同桌的营部和连部领导。三弟在另一桌上频频地向我这边看,这个建军节他一定觉得过得很有滋味吧!
    第四天,三弟请了假,上午带我去看了焦作市人民公园之类的地方,,对焦作的市容市貌没大注意,印象最深的是街上绿化带里的小树,都被修成各种动物的形状,感觉不错。三弟对我说:“下午我们去后边的山上看看吧,。”我说:“好!”
    吃过午饭我们走出营门,往北走了一段,,再穿过一个长满野生植物的院子,,不一会儿便来到后面的山脚下。
    我们登上一个小山顶。站在山顶往北看,一山接着一山,连绵起伏地,像蓝色的波浪,一眼望不到尽头。三弟说,这里的山是太行山的余脉。
    天气有点儿热,三弟把军帽递给我:“戴上它吧”。我们走下了那座小山,从一个采石场附近走过,又开始登另一座小山。到了半山腰,看到一位老汉背了一只筐、拿了个小铲,老汉前面跑着七八只山羊,山路两边是些高高低低的小树。三弟问我:“老头手里的小铲是干什么用的,能猜到吗?”“挖土的吧?”我猜了几次都没猜对。三弟告诉我:“是赶羊用的。山地里路窄、多树,没法用鞭子,只好用小铲拾了石子儿赶羊啊。”原来如此。
    又走了一段,三弟指着远处的树问我:“能猜到那是什麽树吗?”我看不出来。“是核桃树。”三弟说,“我们到近处去看看吧。”
    我们来到树下,见青青的叶子下面有很多圆圆的青果。“这就是核桃吗?”“是啊,在树上就是这个样子,听说等成熟了要埋在土里,把果肉和果皮沤去后,剩下的核就是我们常常见到的核桃。”嗯,,长了见识。
    我们想多看一会儿,见两个山民冲我们吆喝,大概是误会我们要私摘青果吧?我们相互笑了笑,知趣地走开了……
    
    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我想把剩下的钱,除去买车票的,都留给三弟。但说话间,我们又想起了二弟:二弟大学毕业刚刚分到青岛,一个人挺孤单,我想再去他那里看看。可手里的钱很有限,要去青岛,就没法给三弟留,心中很是矛盾。三弟看出了我的为难,说:“不用管我了,我在这里有吃有喝,,去看看二哥吧,他也盼着你去,见了你,他一定很高兴。”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青岛看看二弟。
 ,;   我跟连部领导和战友们告了别,便和三弟来到了火车站,买票后我们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小吃摊上坐下来,想吃点儿东西。
    随便要了点东西,,正吃着,三弟突然端起茶杯对我说:“大哥,今天没钱买酒,我们就以茶代酒吧,祝大哥一路平安!”我们碰了杯、喝了茶,我的心里既高兴又辛酸三弟2岁时我父亲就过早去世,他从小受了不少苦,从一定程度上说,把我当作父亲一样看待,可我对他做得太少了,不能带他在身边读书,让他一个人跑来这里,现在想给他留点儿钱都办不到,对我来说真是有些不情愿啊。此时此刻,我又能说些什麽呢?我只有一次次嘱咐他好好注意身体,要在部队好好干……
    下午五点多钟,我和三弟握手、上了车。我站在车内向他挥着手,示意他回去,他不肯,一直从下面看着我,我们不停地打着招呼。
    火车开动了,我再次向他挥手,他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突然他举起右手冲着我端端正正地打了个敬礼。我先是一愣,接着心头一热,泪水顿时充满了双眼……
    军礼应该是部队的最高礼节吧,本是军人之间互相表示尊敬的规定动作,但此时此刻却用在了兄弟之间,让我感到意外、感到欣慰,同时又增多了几分愧疚、几分挂念。这个内涵丰富的军礼中,既包括了弟弟对哥哥的由衷尊敬和感谢,也代表着三弟对我的殷切祝福和恋恋不舍吧?
    列车已经开出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我的心情还是不能平静,,车站上送行的那一幕、特别是那个出乎意料的、意味深长的军礼,让我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