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正直的老人。
常年在外,今天还在哈尔滨出差,无法陪伴父亲。
转秋实先生《背影》以寄托。
遥祝他身体康健,也祝天下所有的父母开心度过每一天!
朱自清(1898-1948)
现代著名诗人、散文家、学者、民主战士。
原名自华。字佩弦,号秋实,笔名余捷、知白等,原籍浙江绍兴,1898年11月22日生于江苏东海县。出身书香门第。其祖父朱则余,号菊坡,原籍绍兴,本姓余,因承继朱氏,遂姓朱。祖母吴氏。父亲名鸿钧,号小坡,母亲周氏。六岁时随全家定居扬州。少年时即不苟言笑、学习认真、沉着倔犟、洁身自尊,品行与学业俱优,喜欢看小说,颇有志向,曾自命“文学家”。在扬州十三年的生活和那里的湖光山色,使他的情怀里永远洋溢着诗情和画意。
1916年,他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同年底与武钟谦女士完婚。1917年夏,迫于家庭经济状况恶化,为减轻家庭负担,乃改名“自清”,因自感性情迟缓,感于《韩非子》中“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之语,乃字“佩弦”以自警策,提前一年投考北京大学本科,被哲学门录取。
1919年,他加入《新潮》诗社,开始创作新诗,其新诗×××作《睡罢,小小的人》于同年2月问世。他积极五四爱国运动和新文化运动,并就此走上文学道路。在三年内,他修完四年的课程,于1920年提前毕业。此后,他曾在杭州、扬州、上海、台州、温州、宁波和上虞等处中学任教,同时从事新诗和散文创作。1922年,和俞平伯等人共同创办《诗》月刊(该刊是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诗刊)。他的诗呈现出一种纯正朴实的新风,或热切地追求光明,憧憬未来,或有力地抨击黑暗的世界,揭露血泪的人生,洋溢着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精神。
1925年夏,赴北京任清华大学教授。1928年8月,出版散文集《背影》,在文坛引起强烈反响,并以平淡朴素而又清新秀丽的优美文笔独树一帜。同年11月26日,其夫人武钟谦在扬州病逝,对他打击很大。
1931年4月,结识陈竹隐女士,同年8月赴欧洲进修和游历。1932年7月回国后写成《欧游杂记》,仍任清华大学教授,同年8月与陈竹隐结为伉俪。1934年后参与《文学季刊》杂志编辑工作。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随校南迁至长沙、昆明、蒙自、成都,任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大教授。这一时期曾写过散文《语文影》,与叶圣陶合著《国文教学》等书。
抗日战胜利后,积极支持昆明学生反对国民党发动内战。1946年,由昆明返回北京,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7月,著名的民主战士李公朴、闻一多被国民党特务暗杀,他不顾个人安危,出席成都各界举行的李、闻惨案追悼大会,并报告闻一多生平事迹。1946年10月,他从四川回到北平,11月担任“整理闻一多先生遗著委员会”召集人。
1948年6月18日,他身患重病,仍签名《抗议美国扶日政策并拒绝领取美援面粉宣言》,并嘱告家人不买配售面粉,始终保持着一个正直的爱国知识分子的高尚气节和可贵情操。8月12日11时40分,病逝于北平,享年51岁。×××曾称赞他“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的‘骨气’,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
朱自清一生勤奋,共有诗歌、散文、评论、学术研究著作26种,约二百多万言。遗著编入《朱自清集》、《朱自清诗文选集》等。
朱自清病逝后,安葬在香山附近的万安公墓,墓碑上镌刻着“清华大学教授朱自清先生之墓”。1990年,其夫人陈竹隐去世,与先生合葬在一起。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那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