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幽幽的香味毫不商量地从门外挤了进来,弥漫着。这捧粉色玫瑰,两圈粉色的皱纸通体裹着,微张着嘴的玫瑰,披着银丝。很华贵的样子。玫瑰的边上摇晃着的咭卡悬吊着:祝你生日快乐!文华。忽然恍然:是他,是那个来了南方的人,是那个在心圩江边的文华园小区里写出了《水流花开》的人。办公室的宁静被打破了,连同心里的宁静。
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竟依然是到科园大道的锦河西餐厅里,这是他刚来的时候我带他曾经到过的地方。我把粉红玫瑰放到了车里。当我的车停了下来时,我没有马上下车,透过半撩起的通花窗帘,看见了他。
那年,他说,我去看看你吧。他到的日子里,曾经在这里让这间咖啡厅的咖啡吻了他的红唇??几年前这里唯一的一家西餐厅??记得那杯咖啡叫“卡布其诺”。这咖啡厅是一个县城的农村女人来到这里白手起家的地方。
南方的这里,热带雨林浓郁。有艳阳、有暴雨、有铜鼓,有绣球,酒可以醉人,山歌也唱得****辣的。他去看,去听,他长时间的沉醉在那些蓬勃的老树林里,转悠在那些神秘的灌木丛中,迷恋着艳美的花朵和探寻着古老的传说。
于是在心圩江畔,他的心灵文字源源地流了出来。
我竟不知道为什么向他提起了以前的心圩江。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心圩江原来是有水的,细细的江水没有脾气,总是温柔地往邕江里流去,那时江水透彻,有鱼。心圩桥上常有人钓鱼,一顶帽子、一个军用水壶、一条吊杆、一坨泥疙瘩里钻着几条蚯蚓,就可以坐在这里吊上一天了。两岸是菜农种的菜地,一块块的铺在江边。清晨,菜农早早地把菜摘了。然后让包着白头帕的女人们,相约着挑到街上卖。女人们很苗条,身上的那些染着蓝靛的土布衣服,在两臂的甩动下,摩擦出“沙沙”的声音。扁担在她们的肩头上唱着歌。她们说着我一直到现在也还是听不懂的本地平话。
那时,桥的不远处,是好几座老工厂,有冻肉厂、肉联厂、面粉厂、钢铁厂、机械厂,七八里外的地方还有钢精厂、衬衣厂、糖果厂,更远的地方还有味精厂、手扶拖拉机厂、电线电缆厂、再更远的地方还有棉纺厂、绢纺厂、无线电厂、毛巾厂。它们都是在50年代随着支援边疆建设的上海工人一道搬迁到贫穷的土地上的。听老一辈的人说,刚解放的初期,南宁的工业就只有半间火柴厂,南宁的街道只有一条几分钟就走完了的街、还有一个土垒成的码头。那些上海工人远离了繁华的都市,让边陲这座小小的城市有了隆隆地机床声,马达声和糖果饼干的香味,还带来了“阿拉”、“侬”的绵软话音和花露水的味儿,我还依稀地记得当年这些工厂曾经那样地灿烂辉煌。那是让这座城市无法不兴奋的年代,是无法忘记的日子。
那时班上有许多同学是上海人,正是少年的美妙时光。他们和爸爸妈妈一样,离开了美丽的上海。他们说还记得来这里时,家里的灯是昏暗的,厂区里的电灯也是昏暗的,出了厂区的大门,就再也看不见灯光了,四周都是黑暗的。其实他们的记忆深处里还有上海最美丽的霓虹灯,只是那些闪烁的霓虹灯不再到他们的梦里了,上海离她们遥远了。我常常羡慕那些上海女同学,辫子上的蝴蝶结颤悠悠地在腰际飞舞,还有小红皮鞋和带花边的连衣裙,她们学会了这里的土话。后来他们渐渐在这里传宗接代了。
日子就像这江水,流去了。
而江水也许流得太久了,渐渐地干枯了。只留下了一片长着草的河床,泥土还是那样的温馨柔软。桥上当然没有再看见钓鱼的人。周围的菜地没有了,那些种菜的人已经不是菜农,也就不再看见那些在菜农的肩头悠悠起伏的扁担。他们在铺子里卖米粉和杂货。女人们不再包着白头帕,也不再穿着土布衣服,他们不说土话了。我分不清她们是不是本地人了。
一些工厂建成了花园住宅区。这里的上海老工人有一些退休了,有一些已经不在了,他们选择了长眠在这片比以前更加热呼呼地土地上,因为他们曾经在这里唱过歌:“咱们工人有力量!”这地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他们生不离这个城市,死了更不愿意离开这座城市了。
现在,心圩江畔,来了一大群高新技术企业,有了超市、书店、酒楼和这样的西餐厅。随着日子如水般的流去,它们代替了那些老工厂。
眼里湿润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想起了这些。于是,我唠唠叨叨地和他说起了这些往事。
透过窗外,天渐渐地开始暗了,原来纷纷的小雨忽然下大了。我静静地说:下大雨了。水流了满地。他也静静地笑了。想到雨中的车里,有一捧粉红玫瑰,静静地开着,我也静静地笑了,原来这就是水流花开的日子。
或许这样的日子是值得回忆的,尤其是在今天又开始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