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几本书，都是偏自传或者回忆录的。
突然想起了爷爷奶奶，所以也打算稍微整理下，写一篇长文。
奶奶去世十几年了。爷爷去世二十多年了。
奶奶属虎，爷爷属龙，龙虎斗了一辈子。老俩一辈子过得挺不容易。那个年代的人都不容易。
先来说下结婚前双方的家境：
奶奶家本来家境不错，家里只有三个女儿，奶奶是长女。奶奶的父亲就是老百姓，很实在，奶奶的叔叔是做生意的，互相帮衬下一家人过得很好。
听奶奶说她当年是穿金戴银嫁过来的。
原来奶奶屋里有个小桌子，直到我上大学盖新房的时候才扔掉。那个桌子是爷爷的母亲的嫁妆。清末的，好像是梨木，应该不是黄花梨。
原来的桌子有三层漆，不过我懂事的时候，部分区域已经褪掉了最后一层漆，大部分都是发黄的木头了。
整个桌子原来没有一个钉子，全部使用丁卯结构。不过我记事的时候它已经多了几个钩钉。
桌子有个暗格，可以藏点贵重东西，整个抽屉抽出来后下面还有很大空间，我小时候总把书本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去。而且周边还有镂空雕。很是精致。
从清末到08年，桌子被扔掉的时候大概一百岁了。当时我还很舍不得，想保留下这个老古董。结果还是被我老娘当柴火烧了。
爷爷奶奶一结婚，就成了苦难生活的开始……
结婚时，奶奶十五岁，爷爷十三。（都是虚岁）。
爷爷奶奶结婚前，有算命先生对爷爷奶奶的父母说那天大凶，不宜结婚。而且会方父母。
爷爷奶奶父母都不信（那个年代居然不信），至于是真的不迷信还是其他原因就不知道了。后来算命先生说如果百日内不出事就是命硬，之后也就不会有问题，但是一旦百天内出事，就是大事，血光之灾。
结果不幸被言中了……
婚后不到百天，爷爷的父母长辈就相继去世了，爷爷的父母去世时间仅隔几天。
当时爷爷十三，他的父母才三十岁出头，正是壮年，就不明不白的突然去世了。
从此，家里剩下了十五岁的奶奶，十三岁的爷爷，还有爷爷的弟弟，九岁，爷爷的妹妹，四岁。
家里本来条件还可以， 连着办了几个人的丧事，再加上家里没大人主事，办丧事的管事儿的故意的浪费……立刻家徒四壁……
奶奶娘家一直帮衬着，可奶奶做生意的叔叔一次回家路上，碰到土八路烧了日本人的车，八路跑了，他见阵势吓得也跑，直接被后面追上来的鬼子拿刺刀刺死了。
后来奶奶家变卖家当的时候被亲戚落井下石坑了一把，奶奶的父亲脑子转不过弯儿，总念叨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后来精神出了问题……
奶奶家也没落了。
两个本来还可以度日的家庭，转瞬间坠入了地狱……
之后怎么过的我也不清楚，不过肯定过的很艰难，十五岁的奶奶得照顾九岁的弟弟和四岁的妹妹，爷爷当时十三岁，正是玩儿的年纪，帮不上什么忙。
后来家里实在没法，加上鬼子到处抓壮丁，爷爷十六岁（虚岁）就去当兵了，我见过他当兵时候一张照片，帅的一塌糊涂。当时很瘦，不过我记事的时候他发福了，五大三粗还满脸络腮胡。
爷爷后来跟的是林彪的四野部队，经过各种转战，最后是定在了武汉（为啥分到武汉不知道了），因为爷爷不识字，最终也没升到太大的官儿。
在部队那些年的生活，家里人没跟我讲太多，小时候我怕这怕那的（鬼啊啥的），爸爸总说爷爷打仗的时候把棺材里的死人拽出来自己躺进去睡觉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估计爸爸小时候也是被爷爷这么教训的。
奶奶对爷爷在部队的生活，唯一提到的就是她火车去武汉看爷爷，说过黄河的时候怎样怎样，还上了大军舰（奶奶说的军舰到底是不是军舰没考证，反正是船上有大炮）。奶奶到了武汉，刚去的时候没见过电灯，还打算拿电灯给爷爷点烟，被笑话了很久。
因为奶奶还在老家，家里有弟弟妹妹，在加上当时政策和大环境，爷爷复原回了老家。
回老家后做了村里大队干部，似乎一切也挺好的。
后来爷爷从大队干部上退下来了 ，就开始带村里人盖房子，算是最早一批包工头，最初都是去内蒙，当时没有现在包工头那么风光，基本所有人拿的钱都一样。
后来又回了老家，也是盖房什么的。
爷爷奶奶那代人很能折腾，奶奶年轻时也很猛的，其实也都是生活所迫。
奶奶有个几岁的表弟，因为家里穷被卖给了城里。奶奶就每天去城里转悠着找弟弟，终于有一天在某个胡同找到了，然后……偷了回来，额…确实是偷了回来……呵呵。很彪悍。
爸爸说他小时候，国家不允许做买卖，属于投机倒把，奶奶煮了花生去城里卖，每次拿个篮子装上一些，大部分放在半路一个地方让爸爸看着，卖完篮子里的折回来再取一篮子去卖，每次都是偷偷的卖。
家里有个纺车，我小时候还玩儿过，已经挺破了，每次偷着玩儿都被奶奶责备，我见过奶奶拿棉花纺线，一会儿就能纺一大轱辘（可能叫一锭吧）。
家里以前有个织袜子的机子，奶奶说以前她纺线，爷爷背着机子和棉线走街串巷给人家织袜子，很难想象爷爷当时是什么样子。
不过我对织袜机没印象了，我只对姥姥家的织布机有印象，很大，反正是很大，具体什么样子不记得了，当时已经坏了，我能钻到机子里面玩儿。
奶奶女红也非常棒，有很好的刺绣技术，缝缝补补的时候，做工也非常精致。
我爸兄妹五个，我爸最小，听说奶奶前面还有两个孩子，老大老二都夭折了，老大是男孩，九岁拉肚子没的。奶奶后来偶尔也突然念叨一句“你说那会儿怎么拉肚子能拉死人呢”，这个时候奶奶眼里满是哀伤。
奶奶晚年很寂寞，大伯二伯搬走了，爸爸在外地打工，老妈每天自己种菜卖菜，也没什么时间，家里基本一直都是只有奶奶，晚上放心回家我才回到奶奶屋写作业然后跟奶奶就伴儿睡觉。开始的时候我们哥几个都在奶奶屋的大炕上，后来陆陆续续他们都大了也都搬出去住了。
好在奶奶只是哮喘，只有冬天严重，白天就走出去坐到胡同口，有时候有同龄人一起唠嗑，没人陪她唠嗑就一个人看着过往的人。
在村里，奶奶基本属于辈份最高的人了，基本过往的人看到奶奶都会打声招呼，也无非是“在这歇着呢奶奶”“在这歇着呢大娘”之类。
后来奶奶不出去了，就一个人在屋里看我的历史书，奶奶小时候上过两年私塾之类的，而且她做生意的叔叔也教过她认字，后来去爷爷部队没事也去听过部队的教字的课。其实认字不多，不认识的就念半边，比如纬，伟，玮，这种，她统一念成韦。基本也没问题。
初中高中历史书我都没看完过，奶奶却都通读了好多遍。
每次我去奶奶屋，奶奶总给我指着历史书上某段跟我说“这是真的啊，那会儿我们都经历过的”。
现在想起这句话，总是很感伤……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这首歌是奶奶教我的。
奶奶的表弟也参加了抗美援朝，回来后分配到了兵工厂，最后定居在北京。
奶奶去世的时候爸爸打电话通知我这位舅老爷，不过当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奔波回老家了，只是在电话里哭的很伤心。因为是抗美援朝的老兵，看病都是百分百报销，所以虽然身体一直不好，但依然健在，确切说是，还在……
去年的时候去北京看望过老人家，腿脚不利索了，基本上下不来床，精瘦的小老头儿。
爸爸在北京的时候去看望过老人家几次，老人其实过的也挺清苦的。老人家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因白血病去世了，两个女儿过的也一般，在北京不靠拆迁很多时候也生活的很无奈。
折回来继续说奶奶。
奶奶给我讲过很多很多故事，很多已经想不起来了。
当时日本人驻扎在我们村，开始日本人跟村民并没有冲突，偶尔还逗逗好奇跑过去的小孩子。当时村里人吃饱都是问题，日本兵吃的都是大米白面。让他们好生羡慕。
后来土八路游击队之类的总是偷偷杀日本人，偷偷烧日本人的车之类的，才把日本人激怒了。
日本人把当地人抓起来问八路哪里的干活，其实并不像抗日剧里演得那样，起初老百姓不是为了保护八路而宁死不说，是真的不知道八路哪里的干活，他们打一炮换一个地方，谁知道丫在哪儿。
所以最初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抗日”土八路有好感，比如家人因为他们而被杀害的人的家属。
那是不是当时八路不杀鬼子就不会有灭绝人性的扫荡？
可能当时的百姓真的这么认为，当时的百姓脑子里想什么，可以参考姜文的电影《鬼子来了》（禁片）。总体而言，抗日还是该抗的，思想大方真不能错。有抗争就有牺牲。至于是炮灰，还是烈士，或是勇士，都听天由命了。
这么多年抗争下来，总有人不幸成为先烈，也会有人熬到最后成为先驱。
奶奶还谈起当时的汉奸（或者说是保长），其实都是当村的，也是被逼无奈，大部分没那么坏。
当时鬼子抓夫，每家都有个地窖，除了放杂物还用来藏身。
每次汉奸带着鬼子来抓壮丁，临进门很远就会大声喊话，目的就是让家里男人赶紧藏起来。有一次爷爷正在烧火，听到胡同里保长大声宣传“皇军”的政策，赶紧爬到缸后面的地洞里躲起来。鬼子看看只有我奶奶一个人，转了一圈就走了。
说起地窖，想起地道战，我小时候见过房后面某个伯伯家的地方，其实更像地窖，虽然侧面有通道，但是也都塌了，我从来没敢进去过。
我家也有俩地道口，我记事的时候都已经坍塌了，已经填土掩埋，但是下大雨还是会塌陷，有一个在二伯大门那，记得有天晚上下大雨，突然轰隆隆一声响，早上一看，大门墩陷下去了，掉到地道里去了半截。
奶奶说当时地道可以通好几个村，最远可以通很远的山脚下。不过好像都是用来逃跑和藏身的，没地道战演的那么好。
现在想不起太多关于奶奶的故事了，每次做梦梦到奶奶的时候，也是在很老的那个院子里，那间很老的土坯房子里，那个土坯墙面上还有很多枪眼，当年打仗的时候留下的。
梦里奶奶从来没跟我说过话，只是坐在炕头，或者坐在角落的那个半柜上，还是满头的银发，脸上皱纹虽然不少但是整体看起来还是很光滑。穿的还是那身很整洁的蓝棉布褂子，很慈祥的就那么看着我。
老人说，梦里的人都是不说话的……
只是，我真的好想再听一听奶奶叫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