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5月,李开复大病初愈,接受陈鲁豫采访。

陈鲁豫问:在哥大演讲时你说,你通过智能投资算法,获得了比私人理财顾问高八倍的收益。真的有那么高吗?

李开复做出肯定的回答,并开玩笑道:“我的私人理财顾问已很久没发邮件给我了。”言下之意,可能还不止八倍。

还是在去年5月,李开复和王咏刚的《人工智能》付梓。书中他预言未来十年AI的发展将会让人瞠目结舌。

而在李开复的新书《AI·未来》中,他又举了一个更让人信服的案例。

书中介绍说,人工智能的赚钱能力太惊人了。“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创始人詹姆斯·西蒙是个很牛的数学家、很有黑客精神的密码学家,他用人工智能来做金融,每年至少入账一二十亿美元。其“大奖章基金”年均回报71.8%,现已进入福布斯排行榜前100名,被称为“世界上最聪明的亿万富翁”。

“虽然弱人工智能在很多领域表现出色,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工智能已经无所不能。”

李开复表态说:AI所带来的危险并没大到足以威胁人类,机器控制人这种事都太过想象力丰富。不过他也表示:未来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正如鲁豫所说,李开复是个谨慎的乐观派。

谨慎源自专业背景,乐观源于心性。

炮火和灯塔

说到专业背景,李开复博士可谓背景深厚。

1988年,李开复获卡内基梅隆大学计算机学博士学位,他的博士论文主题便是关于世界上第一个“非特定人连续语音识别系统”。《商业周刊》授予该系统“最重要科学创新奖”。

同年,他开发的“奥赛罗”人机对弈系统,击败了世界冠军。

在任职微软期间,李开复在自然交互式软件及服务部门,服务语言、自然语言、搜索等前沿技术。

2009年,李开复博士创立创新工场,关注的领域也都和人工智能有关。

 “这种书别人是写不出来的。”

如果把《人工智能》这本书是面向大众的入门科普书,李开复的新书《AI·未来》则可能是面向行业人士的工具书。尤其对于趋势的把控,这本书给了产业上下游一个相对明晰的路线图。一言以蔽之,《AI·未来》讲的是AI如何重塑个人、商业与社会的未来图谱。

李开复博士将人工智能革命分为四波浪潮:互联网智能化(Internet AI)、商业智能化(business AI)、实体世界智能化(perception AI)、自主智能化(autonomous AI)。

他判断,“在现在AI的四波浪潮里,美国略为领先中国。但是5年之后,中国应该可以赶上美国。”他还分别从产品创新、市场竞争、产业投资、政策引导和应用发展这五个方面给出了相对精准的预判。

通常来说,对一个行业的某一方面做出判断,这并不鲜见。比如昨天李飞飞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说到:“作为一个科学者,我特别不喜欢把一件事情说得很夸张,无限放大优点和缺点,我们需要准确、理性地去传递。”这是来自学术界的声音。

而产业界代表马斯克则会把AI威胁论常常挂在嘴边。比如最近网络节目主持人罗根问马斯克,他是否真的很担心人工智能和未来的机器人。

对此,马斯克回答说,“是的,但是我现在没有从前那么担心它了。人工智能的本质并不坏,但是它最终将不受人类控制。”然后,他谈到了用人工智能做武器的危险。

李飞飞给出的答案是,科学家有两个不同的“前方”,一个是产业界的“前方”,是需求、应用和产品,这个“前方”,通常是有需求声音的,更像一种反馈;另一个是学术界的“前方”,是高瞻远瞩的思想,思想要走在需求之前。60年前提出AI的时候,谁需要AI?那个时候连个人电脑都还没有,那就是思想的前方。

从学术的灯塔到市场的炮火,李开复走了一个闭环。这也是他对人工智能笃定的原因。

“通常我是比较谦虚的人,但是在人工智能这件事上,全世界真的没有第二个人是从人工智能的萌芽期、研发、产品、商业、投资全方位地看到这样一件事情的崛起,也没有一个人在中国、美国的各大人工智能公司都工作过、投资过,看到两个市场的人工智能是如何竞争、如何协作。我觉得我有看懂中国、美国,看懂人工智能,才能写出这样一本书来。”李开复说。

人工智能并不是新鲜事物,早在上世纪就已经有过两次AI热潮。相比于之前的两次人工智能热潮,李开复认为本次热潮主要有四点不同:

前两次是以学术研究为主导,而本次是以现实商业需求主导的;

前两次多是市场宣传层面的,而这次是商业模式层面的;

前两次多是学术界引导,而这次是投资人主动投资;

前两次更多是提出问题,而这次是解决问题。

目前,在大数据基础上的深度学习、统计学习是人工智能的主流技术路线。所以,我们发展的其实还不是“机器人”,只是象人的机器或者工具甚至只是程序而已,弱人工智能长期被锁定于目前的技术路线上。“AI,不过是人类的一个帮手,一个有用的工具,人类大可不必担心机器人会毁灭人类。那个阶段还太过遥远。”

禅与温度

但在不太遥远的未来,例如将时间轴限制在10到15年的范围内,这又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

人工智能需划定发展边界。人类正就像科幻大师阿西莫夫笔下著名的机器人三定律一样,从方法、特征、伦理道德等多各方面来限定未来的人工智能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

2011年初,“阿西洛马23条基本规则”被提出,涉及:

1)科研问题;

2)伦理和价值观;

3)长期问题。

李飞飞也说,学术界有责任和使命,去结合经济学、伦理学、法律学,甚至政治学等,去了解AI会对人类产生的文化、伦理的影响。

宏观上,这是AI和社会伦理的平衡;微观上,这是李开复个人在技术追求和生活追求两方面的平衡。很遗憾,他之前做的并不好。

李开复曾在2013年查出罹患淋巴癌,后经历17个月的治疗和调养,于2015年2月重回工作岗位。

重病打击之后,这位昔日的工作狂开始更平衡的分配工作和生活上的时间。不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在人生观、价值观上,李开复亦有了新的变化。

他坦言:病后曾向得罪过的人道歉。并回忆起十多年前自己在结束某场校园演讲后,因赶时间而拒绝了一个小男孩送礼物的请求,不过,时隔多年在机缘巧合中自己重新遇到了当年的小男孩,并向其当面表达了歉意。

重病之后李开复也更加认识到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件事,他坦言一个是“我最爱和最爱我的人”,另一个便是帮助更多的人找到自己的声音,而这正是自己现在的创新工场所做的事情便是帮助年轻人。

在面对AI社会伦理层面的问题时,比如会不会抢了人类工作。李开复的回答更为理性,但也有些温度。

哪一种工作,最容易被人工智能取代?李开复提出“五秒钟准则”:

“一项本来由人从事的工作,如果人可以在5秒钟以内,对工作中的需要思考和决策的问题做出相应的决定,那么这项工作就有非常大的可能被人工智能技术全部或部分取代。

反之,如果你的工作需要缜密的思考、周全的推理或复杂的决策,每个具体判断并非人脑可以在5秒钟的时间内完成,那么以目前的技术来说,你的工作是很难被机器取代的。”

“还是要有同理性,有温度。”李开复说,“例如,社工、特殊教师、婚姻顾问。人工智能没有人类的感情和同理心,无法从事这种带有很强关怀性的工作。”

生活和市场

在《临死的人五个最大的遗憾》这本书里,一位护士记录了两千个人临终前最大的遗憾,没有一个人的遗憾是“我还想工作再努力一点”,或者“我还想多赚点钱”。

他们最遗憾的事情是:“多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更快乐地过这一生”、“不要那么拼命工作”、“为自己活,而不是为别人的期许活”、“更有勇气表达自己的感受”。

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中,那巨大的齿轮和步履不停的钟表象征着工业化时代的忙碌;卡夫卡《变形记》里那倒霉的主人公则象征着工业文明对人的异化。

所以李开复博士说,“AI取代人类所从事的重复性的、琐碎的工作未尝不是好事,它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思考人类存在的意义。”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被工业革命洗脑了,认为人类生存的意义就是工作。工业革命将当时带有技术性的工匠的工作,分拆为琐碎、无聊、重复的流水线工作。

为了保证工业秩序,工作伦理被灌输进每个人的头脑中,让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努力工作,就能有车有房、下一代就会生活的更好,认为这就是生活的意义。

“而AI时代的到来,将会彻底颠覆工作伦理,让每个人都从重复性的劳动中解放出来,更自由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技术的创新往往会解放我们人类的很多方面,比如机器代替双手。希望未来AI将为人类带来更多的自由,让我们有时间去追求自我。”

李开复说,其实对于人工智能而言,也不必要杞人忧天。“现在还只是弱人工智能时代”。但李开复在一次演讲中提到,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7万亿规模的市场。

但能吃掉这这么大市场的公司或者团队,先要具备这四个条件。

“人工智能基本有四个先决条件,有的话就可以做,没有的话就没戏。

第一是海量的大数据,至少千万级别以上的,谁要说有一万个数据没戏的。

第二个是这些数据需要标注,标注不见得是人来标注。还有很多人没意识到的标注,当你在淘宝购买和没有购买就是标注数据。

第三个要求需要单领域,不可以跨领域,人工智能说聪明很聪明,说笨还是很笨的,它一次只懂一个领域,懂餐饮的不懂旅游,懂买股票的不懂保险,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它那么笨,因为一次只能懂一个领域。

第四个要求就是顶尖科学家知道怎么样去用炼丹的方法,深度学习还不是一个平台,不能招几个人就做深度学习了,一定要有累计,有经验。这四个条件符合以后就可以做人工智能了”。“因此 BAT 最适合做人工智能。”李开复说。

担忧和展望

今年年初,电影《暮光之城》的女主角斯图尔特写了一篇人工智能的论文,发表在康乃尔大学的论文分享平台上,这篇文章引起了极大的反向。媒体人张泉灵认为这代表了跨界的优势。

但李开复并不这么看。他更多的看到了某种担忧。

他担忧目前AI创企估值过高,“AI是一个至少会持续15年的趋势,在走的过程中会因一波小浪潮而有些波动,但长期是非常乐观的,估值的调整、一些过分吹牛公司的死亡,都对整个生态环境是良性的。”

他担忧国内高校教育的人才培养:“基于一些更深层的问题存在,我认为高校和研究机构更令人担心。比如说美国是吸引全世界优秀人才的熔炉,在基础研究的认知、社会地位、对工作的追求以及职业规划都相对领先,可能会吸引我国大批优秀人才过去读书,然后就留下一部分。”

他还担忧国民艺术素养问题。现实中大部分人没有那么深的造诣来分辨98分和76分的差别,听的歌曲是靡靡之音,挂的画是很普通的复制品,这些内容的创造门槛不高,都是AI可以根据大家喜好做出的作品。

“所以,记者、文学家、艺术家也会受到AI的挑战,而真正做到自己领域顶尖的人才能不被取代,所以一定要让自己做一个更深刻的人。”

只是,又要深刻,又要流量,何其容易。

李飞飞说,AI是人类的一个工具,工具需要被良性、正面地应用,需要尊重人的需求,人的价值观,现在欧盟出台的GDPR也好,其他国家打击数据隐私泛滥也好,都是短痛。短痛之后,是秩序。机器没有独立的价值观,机器的价值观是人类的价值观。

“只有以人为本的科技才能真正地造福人类。”

李开复说,不能把工作当作唯一的重心,而散播真心的关怀才是更重要的事情,AI时代的到来,或许能将人类的重心从智能带回到“爱”。即便昨天,他还在新书发布会上笃定宣称中国是AI时代的沙特阿拉伯,把数据类比于石油,调动大众的眼球和期许。

但像他这样向死而生的人,他说AI“爱”人,也总会有人相信吧。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