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独立摄影师刘飞越近期拍摄的一组孩子。那是一个地处西北,需要骑摩托才能到达的村庄,但“景色极美”——飞越这样描述。日子波澜不惊,亦或静水流深。因为多次前往,孩子们和飞越已经成了“哥们儿”,于是很多故事也就在不经意中浮出了平静的水面。这些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留守儿童。

 

【正文】

 

缓缓打开双臂,闭上眼睛,轻轻呼吸,安静的感受,你能感觉到什么?

“好像在飞呢”有个孩子说——

“好像在做梦”有个孩子说——

“风比原先大了”有个孩子说——

“让我想起我妈,小时候她就这样抱我”有个孩子说——

……

 

无论是准备起飞,还是准备拥抱,镜头里孩子们用身体无意中叙述的都是一种等待的姿势,等待像鸟一样自由,或是等待一个不可及的拥抱。飞越说,我当时想到了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那些田野里的稻草人,担负不胜任的责任,并且这种等待具有永恒性。

 

飞越的这些作品成为2016年度《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组成部分,如同白皮书的邀请函里所言: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孩子享有不再孤独的权利”,这是我们正常的成人应该有的一个发心,可以多,可以少,但最好有。如同《麦田里的守望者》所言:“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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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镜头里远去的是阿红的爸妈。

 

阿红·紫丁香中的红

 

阿红(为保护未成年人隐私,文中所有孩子皆为化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三口人靠卖凉皮生活。有外人到村里来,他们也会把后房收拾成一个简易客栈,20块钱一晚。他们的生活中有4样必需品:馍馍、茶水、火炉子和——凉皮。

 

“我女儿在北京卖凉皮,北京是首都呢……”奶奶在火炉旁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北京”,还有“过完年我们就去北京投奔女儿。”我们,指的是老两口和阿红;女儿说的是阿红的小姑。

 

然而,过了年他们却还在甘肃老家。

 

“老头子不喜欢北京,人多车多,总头疼,没法子就回了”,去了一趟北京的奶奶依然坐在炉火前,“我们就守着娃儿,生这儿,死这儿吧。”

 

“娃儿爸妈呢?”

 

听到问话,奶奶原本被皱纹遮盖着、看不出表情的脸显出一丝情绪,但也转瞬即逝:“她妈早几年被她姥爷卖东北去了……她爸后来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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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涛·他决定起飞啊

 

被问到为什么不去上学的时候,身形壮实的涛涛很茫然:“就是不想上,没什么原因。”

 

5年级开学,同学找到家里,传老师的话:“你得去上学啊。”

 

“不去!你就说我……搬家找不到了。”夕阳里,涛涛站在家门口“目送”同学背着书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后的小道里。

 

上学有啥好?外面天多高地多大!

 

涛涛爸在上海,“做保安”,妈妈在山东打着工。他和爷爷奶奶过日子。

 

因为上学这事,家里人轮番上阵劝他,劝不动,最后只好听之任之——“这孩子,谁都管不住。”

 

“我早晚也要走出大山的,”涛涛语气低、肯定,“羡慕我哥,他都能赚钱了,我也想去。”

 

涛涛哥哥15岁,看照片,也是个壮实的小伙子。此时,他正和妈妈一起在山东的一家砖厂制砖搬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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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凤凰出走

 

桂花12岁那年,曾经出走过一次。得到消息,在新疆打工的父母连夜返回甘肃,叫上十里八村的老乡帮忙找她。

 

“我也就再给他作半年饭,然后就去北京。”出走事件两年后的桂花一边说,一边指指坐在一旁、正往嘴里扒拉洋芋饭的弟弟。

 

桂花的家里只有一张床,姐弟两人挤着睡。

 

姐走了也没关系,桂花的弟弟说。学校旁边有出租屋,几个同学租一个,洋芋饭可以自己做。

 

除了照顾弟弟,桂花闲时还去村里的树林帮忙:挖坑、种树,一天能有30块钱收入。

 

半年后,15岁的桂花终于到了北京,找了份饭店服务员的工作,比老家挖坑种树挣钱多。

 

“你12岁时的那次失踪是怎么回事啊?”

 

说到这里,桂花腼腆一笑:“我当时去县城里找了份工,结果又被逮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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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粉色公主

 

在一群乡村的孩童中,你很容易发现娇娇。她有着传统意义上俏丽白皙的小脸,看上去文静而秀气。

 

“娇娇啊?她是我们班第一,学习特别好,又好看又懂事。这种孩子最招人喜欢。”提起娇娇,同一个村子里的班主任也是赞不绝口。

 

娇娇家的墙上贴满了她在学校里赢得的奖状,层层叠叠的奖状中间,是一张她、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一起照的5人全家福。

 

“我爸在外地打工挣钱,我妈也在外地打工。我爸在哪我不知道,”娇娇把自己梳的羊角辫举到嘴边,“我妈在北京当保姆,一个月4000块呢。我去过北京,那儿大了。”

 

娇娇对妈妈的“工资”很自豪,妈妈就是她心中的“安迪”。

 

千里之外的北京,娇娇的妈妈正在给雇主家一个和娇娇几乎同龄的姑娘准备晚饭,孩子的父母都很忙,把家和孩子委托给了三个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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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峰·12岁男子汉

 

“你一天能挣多少钱啊?”

 

“今天正常,25块。”志峰仔细地数着手里的毛票——那是他在山上采一天药的结果。

 

志峰妈妈在外打工,爸爸在家。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和一个上小学的妹妹——他自己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

 

平日饭食都是爷爷奶奶做,志峰可以安心采药。志峰的妹妹受妈妈托付,有时间就监督志峰有没有好好干活,不上学就要干活,能把活干好也不容易。

 

“我是家里的男子汉,”志峰从收购商手里接过已经清空的、装药的麻袋,“我爸说,男子汉就要能干——还要让着女生。”

 

志峰的爸爸因为早年在外打工落下了一身病,脊椎病、腰椎病、关节炎,几乎关于筋骨的病都缠上了他,这个壮年男子只好落病在家,什么都干不了。

 

志峰爷爷最近也有点不舒服,爸爸和爷爷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去镇上找个道士算一卦,看看家里有没有犯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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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和·7变3

 

镇子上新开了一家照相馆,摄影师下乡免费给各家各户拍全家福,唯一一个要求:有孩子的人家,孩子父母要出镜。

 

照照片的几天里,一个叫青和的小男孩一直缠着摄影师说话。

 

“你就给我家拍一张呗。”

 

“我真的很想拍一张。”

 

“我这几天给你打工,你就拍一张我家吧?”

 

最后,摄影师终于心软了。

 

与村子里很多人家一样,青和家也是一个土房,但不知怎的,房子看上去比其他人家的更破旧。

 

青和家的上一张照片还挂在墙上,7个人:青和、爸爸、妈妈、两个妹妹、爷爷和奶奶。

 

“7个人变3个人。”拍照的时候,青和的爷爷淡淡说了一句,奶奶白了他一眼。

 

几年前,在新疆打工的爸爸出车祸去世。

 

后来,妈妈就带着两个女儿离家出走了,至今,了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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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和兴兴·忘记不是背叛

 

丹丹和兴兴是一对姐弟,他们和爷爷奶奶住一起。

 

摄影师说:“我明天过来拍你家。”

 

他们在家等了一天也没等到,陪着他们的,只有窗外的瓢泼大雨。

 

摄影师第三天出现了:“对不起啊,昨天下雨,我摩托车摔大坝里了。”

 

“吃大豆吗?”旁边伸过来一只攥着一把大豆的手,摄影师定睛一看,是孩子奶奶。

 

“我家没别的,一天三顿饭,顿顿大豆。”

 

丹丹和兴兴见到摄影师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摄影师想找个话题,于是问:“你们爸爸妈妈呢?”

 

老太太把大豆揣进兜里,拍了拍裤子:“你还真是新来的……他爸年轻时候和工友偷电缆,让人抓了,关了7年……快出狱了。”

 

丹丹突然来了一句:“我妈早走啦,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儿了。”

 

“说得好像你还记得爸长什么样似的。”兴兴低头狠狠踢走了脚旁那颗倒霉的石头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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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程·封面明星

 

小程是个很清瘦的男孩子,在当地也小有名气——他的照片曾被一个本地网站的电子杂志采用为封面。

 

“(上了封面之后)有人来给你啥帮助没?”

 

听到问话,小程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并不太整齐的牙齿:“什么帮助,鬼影儿都没……不过同学都叫我帅哥。”

 

摄影师提出给小程和爷爷奶奶照合照。

 

“你等等啊,”小程听了,哒哒哒地跑出主屋,不一会儿跑回来,手里抓着一只玩具熊。

 

“我妈送我的小熊,”举着小熊,小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我都不舍得放炕上,落灰。”

 

小程的爸妈都在外地打工,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回趟家。

 

拍完照片,小程又跑回了自己的屋子,把小熊锁进了老式的木头柜子里,柜子玻璃上有两只窈窕的仙鹤,虽然掉了漆,但还是有那么点脱俗的味道。

 

文章来源:《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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