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读《西游记》原著,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第一次精读《西游记》——上次读《西游》时略过了书中所有的诗词韵文。虽说电视剧看过很多次,《西游》的故事情节已颇为熟悉,但精读原著后才逐步发现《西游》一书,流露着诸多“禅意”。这一次,我竟然“没读懂”。 比起《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西游记》的语言通俗,甚至可谓老幼皆宜、妇孺皆识;形式主体上也是由一个个小故事组成,便于阅读,并不烧脑。但这通俗的语言,一个个有趣的故事,却都渗透著作者对世事的参悟,对生命的思考,对人之为人的领略。 在书中,我看到了精巧和美妙。 深入浅出、易于理解、博人兴趣的情节,这是作者的能力;把世情、哲理、讽刺、影射都蕴含在一个个脍炙人口、耳熟能详的故事中,凸显作者的水平。而浅显情节中暗含深意,则是作者构思精巧之处。 书中人物出场或亮相时自报家门、交待身份来历、描摹外貌衣着,用的是诗词韵文。 写神魔打斗场景,写取经沿途山水风景,用的是诗词韵文。 章回篇首的开篇明义,章回中的“有诗为证”以及章回末的总结评论,用的是诗词韵文。 这些诗词韵文,或是作为情节的补充说明,或是勾勒画面、渲染气氛,虽然占据了大量篇幅,有时会让读者有审美疲劳和乏味感,质量也略显参差不齐,但整体显示出作者高深的文学造诣,显示出一种文学美,一种艺术美。此外,它们读起来也是琅琅上口,让人很有拿着快板、打着拍子把它们一一吟唱出的冲动,颇有趣味。更令读者叹为观止的则是在唐僧和树精对诗一情节,可以说是全书诗词韵文质量的巅峰。 从中,我们不得不佩服吴承恩的笔力、才学和阅历。抛开诗词韵文对全书叙述节奏和可读性的消极影响,作者敢于用大量篇幅写这些诗词,就是一个文人的自信,一个文人的疏狂。尽管有卖弄才学之嫌,但是作者有卖弄的资格,卖弄得理直气壮! 这精巧和美妙,岂不是文学中的“禅意”? 在书中,我看到了讽刺和真实。 乌鸡国国王被妖怪推入井中,却无处申冤,只能托梦给唐僧。唐僧劝他去阴司阎王处申诉,乌鸡国国王说那妖精“神通广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与他会酒,海龙王尽与他有亲;东岳天齐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阎罗是他的异兄弟”。这岂不是影射官僚体系“人情味”十足,相互袒护,沆瀣一气? 车迟国孙悟空操纵雷公电母放雷电时,说了句“仔细替我看那贪赃枉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多打死几个示众”,这岂不是借孙悟空之口来讽刺腐败贪婪、道德沦丧的社会不良风气? 唐僧师徒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灵山,本是为“取经”,而灵山之人却想要一些财物作为交换,甚至连如来自己都以之前给一户人家念经降福,而那户却出资甚少这样的事例说给唐僧等人听,索取报酬。可见唐僧师徒不是“取经”,而是“买经”;灵山之人也不是“赠经”,而是“卖经”!这岂不是讽刺之至? 实际上,就连唐僧四人的设置,也是在讽刺,也是在用艺术来反映真实。 唐僧俨然是封建家长形象,有“控制欲”。他固执,听不进徒弟的意见;他以文明人自居,一定程度上看不起“妖精出身”的“野蛮”徒弟们。他压制大徒弟孙悟空,却对猪八戒偏爱,正像家长偏爱小儿子一般。这都是在反映现实。 孙悟空是灵猴,一个“颇有心机”的灵猴。他是一个“骗子”,他龙宫骗了定海神针,地府骗了猴类的阳寿,天宫骗了蟠桃、御酒、仙丹,当然也被天宫用“弼马温”和“齐天大圣”骗了。他是一个“变态”,西天路上他没有妖精找妖精,对于妖精他能迅速解决的还偏要捉弄一下,有一些明明可以放的却又狠心杀害,丝毫没有正确的是非观。他是一个勇士,他很有能力,敢于反抗权威,取经路上也肩负起降妖除魔的重任。孙悟空,是一个“超级矛盾体”。这也是在反映现实。 猪八戒是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形象。他贪婪、好色、懒惰,取经路上藏私房钱,多次被美色迷惑,遇到事情就提出分行李散伙,没有基本的大局观、责任感和“取经”意识,彷佛是惯坏了的孩子。这仍是在反映现实。 沙僧是表面忠厚、内心狡诈的代表。不说在三打白骨精时他和猪八戒一起怂恿唐僧赶走孙悟空,单说每次猪八戒分东西散伙时,沙僧都跟着分,而孙悟空回来后,沙僧又都把责任全都推给猪八戒,沙僧的狡猾可见一斑。这还是在反映现实。 至于小白龙,则是能力不足,背景过硬,以“取经”为镀金手段的代表。他武功很差,取经途中唯一一次变为人形和黄袍怪(二十八星宿的奎木狼)打斗不到几回合便被打伤了腿。他只负责驮着唐僧,几乎不参与降妖除魔,在取经队伍中作用并不明显,可以说是靠取经经历给自己“镀金”,以便赎罪和“修成正果”。这更是在反映现实。
此外,取经的几个人根本就称不上是一个团队,根本就是貌合神离,各怀异心。取经路上,多次出现唐僧看不起几个徒弟,读后感作文https://www.yuananren.com/zuowen/孙悟空驳斥唐僧,八戒、沙僧要分行李散伙,小白龙冷眼旁观的情形。甚至在狮驼岭和狮、象、大鹏三怪打斗时,孙悟空倒是羡慕三怪的义气,反而说自己弟兄三个“没些儿义气”。由此可见,取经人根本就是一盘散沙。这就是讽刺,这就是现实!
所以,整部《西游记》,都是在用神话的方式影射现实,用“假”的方式诠释“真”。越富有“禅意”的,便越发真实。同样,越影射真实,便越富有“禅意”。作者写的,是故事,读者看出的却是“世事”;作者写的是妖魔,读者看到的却是“人性”。 这样的讽刺和真实,岂不是艺术中的“禅意”? 在书中,我看到了客观和理性。 “佛道之争”,是《西游记》的一条暗线,这是我们所熟知的;“崇佛贬道”,是《西游记》表面让我们看到的现象。但我个人认为,《西游记》一书对佛、道二教,秉承着客观理性的态度,没有推崇哪个,贬斥另一个一说。 车迟国一事,孙悟空师兄弟把三清的塑像都推倒了,佛道之争明显;但是孙悟空等三人本身是佛门弟子,却也是把尿当做“圣水”哄骗妖怪,也不是光明磊落之举。 荆棘岭唐僧和树精们对诗,足显作者笔力。而仔细品味诗文的内涵,也可见作者并非单单贬斥道家。他只是把宗教看透了,所谓宗教,所谓“大彻大悟”、“得道成仙”,不过皆是如此! 通天河一事中,唐僧有一句:“世间事惟名利最重。似他为利的,舍死忘生;我弟子奉旨全忠,也只是为名,与他能差几何!”这哪里是唐僧的观点,这分明是作者的心声!世俗也好,宗教信徒也好,都是“有所图”,都是带有一定目的去做事、去修行。如此来看,他们除了内心境界有一定差距,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总之一句话,西游记一不是在崇佛,二也不是在贬道,三也不是过于批判世俗,而是不偏不倚、各有推崇、各有鞭笞。若非得从中分出高下优劣,那才是一种邪念。 不仅仅是对佛、道二教持客观中立态度,《西游记》中仙和妖的界限也并不是那么明显。 在《西游记》中,仙、妖本是“一家”。那些凡间的精灵古怪,修成正果了就成仙做神,被孙悟空等三人打死的就只能自认倒霉。细想一下,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前不是妖吗?不也成了天庭的“弼马温”和“齐天大圣”?猪八戒和沙和尚被贬下界后、成为唐僧徒弟前不是妖吗?黄袍怪其实是二十八星宿的奎木狼,黑风怪被观音收服后成了守山大神,红孩儿被观音收服后成了善财童子。西天路上的很多妖怪,也都只是神仙的坐骑、道童等,都是有“仙气”的。 所以,《西游记》中的仙和妖,并没有特别严格的界限。你可以说这是揭露和影射现实官场,是一种讽刺。实际上,作者如此设置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西游记》提倡的是“本心”的安宁。内心的洗尽铅华、返璞归真,就能“修成正果”,其他外在的,并不重要。 这样的客观和理性,岂不是思维上的“禅意”? 在书中,我看到了解脱和超然。 不管《西游记》的作者是不是吴承恩,在书的字里行间,我看到的是一种看遍世间浮沉、参透人世荣辱。看到的是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一种哲学光环。 书中,有着很明显的因果报应思想。我们不难发现:西游之路,处处是报应不爽。八十一难,都是取经路上的应有之义,甚至说所有的妖魔鬼怪,也都有着自己的因果报应。这一点,孙悟空和小白龙看透了。取经,是修行,也是救赎。山水迢迢求一因果,却发现万事皆有因果,又都是无常。心生,则种种魔生;心灭,则种种魔灭。所谓正果,不过如此而已;所谓地狱,亦不过如此而已。 书中,有着修心养性的参悟。历经磨难终到天竺,第一次拿到的却通通是无字天书!师徒找如来更换,如来则解释说“白本者,乃无字真经,倒也是好的。”其实,“真经”不在语言文字,而在西游一步一脚印的生活当下,在生命通过生活种种的磨难考验的当下。比起“有字”的条框约束,“无字”岂不是更能让人自由地发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字”、“无字”,无非是一种心灵与生命的焠炼。若有心,“无字”也是“有字”;若无心,“有字”也是“无字”。 书中,有著作者心底的隐士情愫。美猴王带领众猴定居水帘洞,“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独自为王,不胜欢乐”,可见作者对这种自由自在、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小集体”生活的向往。第九回渔翁和樵夫对诗,各述山青、水秀之美,读者很明显能感受到作者一种强烈的归隐倾向,放浪形骸之外的“出世”情结。 这样的解脱和超然,岂不是“参悟世事”的“禅意”? 但是书中,还有很多我没有弄懂的东西,甚至还有很多我没有发现的东西。此次读《西游记》,却越发感觉自己的鄙陋,阅历之浅,也有些“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困惑,只好期待着下一次品读《西游记》时能对本书的“禅意”有更深的参悟。个人认为,我们无需在情节上过度解读《西游记》,甚至歪解《西游记》,因为它的情节设置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当然,我们必须更为深入地研究《西游记》的思想,因为它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毕竟,经典是要用心去品的,而不是当故事去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