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陈旭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主要是参加一些培训,熟悉一下软件开发的流程,日子过得还算挺舒服的。但是这种舒服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月后,他就被分到一个新成立的项目组。项目组总共15个人,工期是4个月,而实际的工作量是63人月,也就是说剩下的3人月由他们分摊。除去项目管理和测试的人员,真正编码的人不超过十个。

开完项目启动会议以后,老员工们都闷闷不乐,他们抱怨项目的时间太紧。但是陈旭和那些和他同时进入公司的新员工们却兴奋不已,似乎都迫不及待地想立即编码了。其实这情景也是可以理解的,就好比面对同一盘红烧肉,你第一次吃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它美味可口。可是如果让你天天都吃的话,估计看到只有吐的份了。又好比你第一次握着女朋友的手,可能有触电的感觉,可是十年二十年以后了,估计和拿着一块猪肉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陈旭之前每天都在学习,摩拳擦掌已经一个多月了,正准备大干一番。项目正式启动以后,他每天主动加班到晚上9点。过了一个月后,他依旧9点回去,只不过主动加班变成了强制加班。

下班的时候,陈旭总会看到公司外面停了长长的一排出租车,心想如果有谁想知道软件园里哪家公司的效益最好,也不要查看什么财务报表了,直接晚上过来看看哪家公司门前停的出租车队伍最长就行了。晚上加班后回去的时候,看到空荡荡的街道,陈旭经常想到西汉时的匡衡,家境贫寒,点不起灯。为了晚上能加班看书,不惜砸坏了自己的墙壁。而他加班又不需要砸墙壁,晚上回家还可以打车,想想已经很幸福了,夫复何求?

有时候加班疲倦的时候,陈旭经常出来溜达溜达。公司处在一个地势很高的地方,正好可以俯视滨城的夜景。从他站的位置向远方望去,万家灯火犹如夏夜中的星星一样璀璨。而软件园这边却冷冷清清,只有从窗户透露出来的零星的灯光才昭示着生命的存在。虽然工作时间不长,但是陈旭明显感觉他们快要游离于这个社会之外,变成了一个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特殊群体。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光棍节这天,张朝洋招呼陈旭晚上出去K歌。来公司这么长的时间,陈旭发现自己就和张朝洋还比较合得来。陈旭了解到张朝洋来公司三年了,谈了三次恋爱,都没有成功,至今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无聊的时候,他经常和陈旭聊哪个部门的美女多。其实这纯粹是苦中作乐。大家都知道,大学里学计算机的女生本来就少,毕业后很多直接改行去做别的,剩下来的也就可想而知了。幸好程序员的工作强度大、工作时间长,一天工作下来也没有精力想别的东西了。他们整天盯着电脑,又时常加班,视力急剧下降,看所有的东西都雾蒙蒙的。加之与外界相对隔绝,审美标准也急剧下降,所以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同井底的青蛙,每天抬头看天,以为天也就井口那么大了。

其实说实话,张朝洋长得还是挺帅的。他自己也常常自嘲道,说他貌虽不比宋玉潘安,但是应该比武大郎强多了,怎么就找不到女朋友呢?

当天晚上,俩人打车来到了一家×××,没想到那里却早已客满,没有空余的包厢。据×××的老板介绍说,这天的包厢几天前就被预订一空。

在“光棍节”这天出来欢庆的光棍总体上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类型为“无病呻吟”型,这种类型的光棍一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没有经受过情感上的挫折,属于“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第二种类型为“盲目跟风”型,这种类型的光棍,没有什么主见,社会上流行什么,他们就跟风什么,是三种类型中的骑墙派。一旦风向有变,他们会立马转变立场,和光棍划清界限。最后一种为“郁闷发泄”型,这种类型的光棍一般因为种种客观的原因,处于想找对象但是还未找到的状态,是三种类型光棍中最具光棍特性的一种类型。陈旭他们就属于第三种类型的光棍。

但是话又说回来,其实有心情在“光棍节”这天出来唱歌的人一般都不是真正的光棍,这就好比祥林嫂第一次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还能博得世人的同情,次数久了,连自己都麻木了。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因为没有地方,陈旭和张朝洋就转道去喝酒。找了一家饭店坐下,喝了一会酒后,张朝洋开始向陈旭倒苦水:“陈旭,你说论长相,我长得算不上难看吧。论工作,虽然是程序员,不是什么经理老板,但孬好也算个白领吧。你说怎么就没有人看上我呢?”说着说着,他开始激动起来。

陈旭答道:“张哥,说真的。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主要是你眼光太高,一般人瞧不上。”

张朝洋似乎有点喝高了,说话也不怎么连贯了,他说道:“陈旭,说,说心里话,我现在,我现在都降低标准了。可是结果呢,还,还不是一样。”说完又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陈旭看到张朝洋的情绪似乎很低落,只能安慰道:“依我看,主要是缘份没到。”

张朝洋听了陈旭的解释,笑道:“缘份,我又不是长臂猿,哪来的‘猿粪’啊!”

陈旭也让张朝洋逗乐了,但是心里却笑不起来。其实他自己也和张朝洋一样,只不过是50步和100步的差距,现在却在这里安慰别人,谁又来安慰他呢?

这时张朝洋酒也不喝了,正趴在桌子睡觉,似乎已经喝醉了。陈旭头也有点晕乎乎的,就招呼服务员过来结账,付完钱后扶着张朝洋出去了。

从酒店出来,一阵冷风迎面扑来,陈旭顿时感觉清醒了很多。他扶着张朝洋沿着街道走着,还没走两步,张朝洋突然挣脱陈旭的搀扶,自己跑到路边吐去了。

陈旭怕张朝洋跌倒,一直站在他身后,看到他吐完了,就问道:“张哥,你没事吧?”

张朝洋转过头,刚想要说话,突然又想吐了。他向陈旭摆了摆手,弯着腰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没事,我就是这样,吐了就好了。”

陈旭上前要扶他,张朝洋却说他没事,可以一个人走。两个人就并排沿着街道走着。张朝洋突然大声唱起了歌:“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陈旭对流行音乐一直不感冒,以为它们都是无病呻吟。他记得曾经有一次在他家的楼下,他看到一个小孩,大概还没有上学的样子,光着屁股的站在一颗大树下撒尿,嘴里就哼着这首歌。但是这一次,他仿佛是被张朝洋的歌声感染了,也大声唱了起来:“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想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无情的人......”

第二天,他们都没有来上班。项目经理打电话问他们原因,他们都说病了。项目经理很郁闷:昨天又没来寒流,怎么两个人同时病了。

日子就在加班中一天天过去了。有一天晚上,陈旭正在加班,接到一个电话,是大学同学郝彦打来了,说想找他聚聚。在大学时,郝彦睡他下铺,关系很铁。毕业后他去了上海一家硬件公司做销售,今天来滨城出差。没有办法,陈旭只能请假。今天活也快完了,陈旭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项目经理同意,似乎还欠了他天大的人情。他简单处理了一下,电脑也没关。因为明天把环境调好还得花半个小时,索性就不关了。他下了楼,叫了辆出租车,直奔约好的餐馆而去。

到了餐馆,郝彦已经等候多时了。他满面红光,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几个月没见,稍微有点发了福。见了面两个人相互吹捧一下,寒暄过后就坐下了。

待陈旭坐稳以后,郝彦问他道:“怎么最近没有看你上QQ啊?”

“别提了,我的QQ号被人盗了。可怜我那极品QQ号啊。大学挂了四年,好几个太阳呢。该死的木马程序,我以前挺瞧不起那些玩木马的人,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有本事自己写一个,用着别人写的程序在那儿装高手。没想到自己也中招了,现在也懒得再申请一个了”,陈旭不无伤感地说道。

“那你没有申请密码保护啊?如果实在是找不回来的话,我听一个朋友说,可以打电话到腾讯客服,大多数是可以要回的。”

“试过了。都怪我那时候太傻了,听别人说网上注册的时候千万不能用自己的真实资料。所以申请QQ的时候,所有的信息都是瞎写的。还以为自己多长个心眼,真是自作聪明,自作自受。”

郝彦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该不会是你盗的吧。我的密码好像你以前是知道的?!”陈旭竟然怀疑起郝彦来了。

“说什么了,我闲着没事做吗?别忘记了,我的QQ比你还多一个月亮了。我就是想起我刚买电脑那会,不是设那个开机密码吗。我听别人说密码一定要设的复杂点,什么大小写混合、字母数字混合、长度不能少于多少位,我当时真的照做了。晚上开机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出密码,当时也不知道开机密码的破解方法,只好又重装了一遍系统。现在想来还觉得好笑。”说完话后,郝彦自个又笑起来了。

陈旭也跟着笑起来了,他接着郝彦的话说道:“是啊,那些前辈们真是‘毁人不倦’啊,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也敢拿来教别人。可以想一想,人家说得也有道理啊,是咱们自己用错了地方,看来还得回头学学鲁迅的‘拿来主义’啊”

“是啊,不说那么多废话了。来干一杯”郝彦说道。

几杯酒下肚,他们的情绪也上来了。陈旭也不注意自己的用词了,他问道:“你小子现在混得咋样?”

“马马虎虎吧”郝彦也不谦虚,“你知道的,做销售的就是累。整天陪客户吃饭、喝酒、有时还唱歌,活脱一‘×××’。不对,连‘×××’都不如。”还没说几句,郝彦就开始激动起来,吐沫星子喷了陈旭一脸。

“没有那么惨吧?我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陈旭笑道。

郝彦看陈旭不太相信他的话,就接着说“不说你不知道。有一次,我陪一个女客户吃饭。那人大概40多岁,那嗓子真不敢恭维。唱唱也就算了,谁知她唱完还羞答答地问道:‘小弟弟,我唱的如何?’。我靠!当时我直接就想吐她一身。还小弟弟呢?她再长几岁,直接可以做我妈了。谁让客户就是上帝了,我还得笑脸相迎,说‘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说完这话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好几天才消下去。”

“那她没性骚扰你吧?”陈旭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去你的。如果那样的话,那我还不如真的一头撞死得了。你想想看,我保持20几年的贞操让一中年妇女给毁了,说出去我还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吗?就算我苟且偷生,那我如何面对我将来的媳妇啊!是不,陈旭?”郝彦一本正经地说道。

“别恶心我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还‘保持20几年的贞操’,看来真是‘近墨者黑’。怎么你说话也变得这么假起来了?”

“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看见个妞就想泡的人吗?”郝彦义正言辞地问道,这让陈旭想起了当初入党宣誓时的情景。

“行了,在哥们面前就别装清纯了。怎么没在新公司泡个美眉?”陈旭赶快转换话题,他知道郝彦是那种特要面子的人,估计这样说下去是没完没了。

“还美眉。我背地里都叫她们赛东施。长的一个比一个东施。不过有一个女的眉毛长的是挺好看,叫‘美眉’挺合适的。可是那有啥用。就好像一锅粥掉一颗老鼠屎。不对,应该是一锅老鼠屎里有一颗米粒。有啥用?白瞎了。”郝彦摇摇头道,“你们公司咋样?你这么帅,没钓几个大鱼吗?”

“还大鱼呢?虾米都没得吃”陈旭也学郝彦的语气感叹道。

“看来哥们真是同命相怜啊,啥也不说了。来,干一杯”郝彦把杯子举了前来。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来,干杯”陈旭也大声说道,举起杯子向郝彦的杯子碰去。

陈旭和郝彦聊了很多,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候。他们抱怨待遇的不公、工作的不易。吃完饭后,他们去洗了桑拿,折腾到下半夜才散了。从×××出来,看着外面华灯璀璨的夜景,陈旭突然感到一阵空虚。这种空虚就像一种从外太空来的不明生物,从心脏开始,迅速在全身蔓延,渗透到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里去,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