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号晚上九点钟,我提着几个沉重的行李包,进了衡阳火车站。唉,又是一个漫长而疲倦的旅途。

我乘坐的是重庆到广州的1075次列车。在车厢的过道上,一个小青年拦住我,要查看我的车票。出于长年乘车的“经验”,我生硬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你的证件呢?你有资格查票吗?”他惶惶然指着自己的衣服,拿起一块工作证在我眼前亮着。他穿着“华南农业大学”的×××上衣,工作证写着“春运列车员”,我这才相信眼前这个皮肤黝黑、戴着眼镜的小青年是具备查票资格的。我很不友好的语气已经让这个也许是初次上班的大学生显得局促不安。

我拿出车票给了他,他验了后就顺势接过两个最沉的包,引领我来到座位上,然后踮起脚把我的包一一码到行李架上。由于我的包裹太重,他很是费了一番劲儿。看他对我刚才的无礼毫不在意的样子,我更是过意不去了,于是诚恳地说道:“刚才我不知道情况,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知道你没有恶意的。”说完又张罗别的乘客去了。

车子开动了,倦意像潮水般袭上身来,但我可不敢打瞌睡,几次钱物丢失的经历,让我担心一眨眼就会有东西不见了。

我拿出几份报纸作好熬夜的准备。

“黄上衣”们忙活开了,把较之以往已经算很是干净的地板认真地清扫,又把窗户和窗台一丝不苟地抹了起来。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却没有一点瑟缩,不知疲倦地做这做那,也没有一丝以之为苦的表情。一个皮肤白皙、姿容亮丽、扎着小马尾的团支书模样的女孩提着蛇皮袋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过来,对几个男同学说:“把纸类物品放这个,把易拉罐、矿泉水瓶放这个,把不能回收的放在垃圾桶里。”

我随意地喊住一个“黄上衣”:“你们担任‘春运列车员’有报酬吗?”

“有啊,包伙食,半个月,七百多。收废品还可以每人每天十来块。还没有毕业就能赚到一点生活费,我们觉得很新鲜,也很有成就感。”

“你们见人就帮,见事就做,不嫌累吗?”

“累什么累啊,力气就像井里的水,用完了又有。你们长年在外奔波,才叫累呢。我帮车上的旅客,我想我的父亲兄长在外旅行时也能得到这样的帮助。”

看那一张张脸,稚气刚脱,笑容自然,热情洋溢,全无猜疑。像我这样,自谓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即使与人朗笑心里仍存戒备,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有一张轻松随意的脸?像我这样,凡事只出三分力,但将冷眼观他人,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有一张畅快诚恳的脸?像我这样,总觉得处处不如人,事事不如意,牢骚太盛,何时才能像他们一样有一张知足常乐的脸?

这样想着,瞌睡虫又爬到我的眼皮上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脑袋忽而一顿,车子到了郴州站。一个旅客拖着行李箱下车,“黄上衣”拦住他,“请看一下你的车票。”

看着他眼镜片后炯炯有神的眼睛,透出诚恳的智慧,我明白了,他们在用一种细致的方式使不法分子无机可乘。

我放松绷紧的神经,靠着椅背酣睡了。

出了广州车站,正是清晨,我深呼吸,长哈欠,伸了一个幸福的懒腰。这真是一个愉快的旅程。

我突然发现,在广场里,有很多的“黄衣衫”,在愉快地认真地忙碌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是一样的灿烂美丽。

什么时候,所有的列车员都有一张这样的面孔,什么时候,所有的国人都有一张这样的面孔,相信别人,相信生活,相信世界是美的,是可以更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