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比无法超越乔丹了，这个延续千年的话题终于可以打住。从此他将只做自己，解脱还是遗憾？无论如何，结果就是这样。
文/马钺
去年夺得第五冠后，科比-布莱恩特站在领奖台上，向全场球迷和无数支对准他的镜头做出“再来一次！”的手势。自那之后，整整一个赛季，“超越乔丹”的口水宛如翻天巨浪，嘈嘈不息。
一年之后，事实上不到一年，5月9日，达拉斯美航中心球馆，科比一言不发的走向球员通道，身后晃动着马克-库班兴奋的笑脸，那张脸绯红的程度，会让你担心它随时可能“嘭”的一声，喷出一股香槟泉，射到科比耷拉着的屁股上。一轮0比4的惨败，不仅让湖人队被淘汰出局，也改变了科比历史地位的走向：在那之前，他和乔丹的区别，被无数粉丝渲染成一枚戒指；在那之后，这枚戒指变成了一座高山，彻底阻断了科比追赶乔丹的脚步，即使今后能再获得一两次总冠军，他也不可能以乔丹的方式来超越乔丹了。这或许是一种失败，毕竟“成为乔丹”的理想塑造了科比的职业生涯，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意味着解脱——首先，科比已经足够伟大了，即使从此再无所获；其次，乔丹的职业生涯过于完美了，那只能是上帝的杰作，复制乔丹的成功就意味着僭越上帝，非人力所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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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比的背影渐渐隐没在球员通道之中。谁也无法断定，从这段幽暗的隧道中走出之后，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将是一个怎样的科比。
有人在微博上声称：被36分大败这桶凉水浇得浑身精湿的科比，没有去更衣室洗澡，而是径直去了力量房。尽管这条爆料未经证实，但我愿意相信：这像科比，这是他面对挫折和失败的方式。
还记得今年3月11日客场对热火的比赛吗？那场比赛，湖人以88比94输给了热火，23vs24的本赛季对话以詹姆斯横扫科比告终。令人惊异的是，赛后大约一个小时，科比又回到了美航球馆(和达拉斯主场同名，令人不爽的巧合)，捡起球，开始投起了篮。他就这样不停的投篮，投了三四十分钟，身上的汗水开始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甩在闻讯前来围观的记者脸上。“科比，这是干什么？”记者们问科比，而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没事儿，我就是玩玩。”在结束投篮后，科比又去了健身房练了一会力量。
《洛杉矶时报》报道湖人的专栏记者凯文-丁在他的微博上实时报道了科比的这次投篮训练，丁说，在跟随湖人采访科比的10多年时间里，他从来没看到科比这么做过。
或许如丁所言，那是科比头一次在赛后马上开始训练，不过，当现实晦暗不明，无法找到取胜之道时，通过篮筐来寻找自我，早就已经成了科比的本能。2007年3月，湖人队陷入泥潭，球队创杰克逊执教纪录的7连败，而科比本人也遭遇“黑肘门”。那时候，科比做了些什么？
我在一篇回忆当时情况的文章中写道：“在这样的时刻，只有意识是亮着的：意识到自己千夫所指，意识到队友无法提供更多的帮助，意识到教练已经黔驴技穷，意识到通往圣殿之路上的火把即将被失败吞噬。这时候，科比做了他认为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投篮。”
这就是科比，面对失败和挫折，面对迷失方向的绝境，他不会在对手身上寻找答案，他只会用自虐般的训练淬炼自己，用千百次的投篮拷问篮筐。训练和投篮对于科比，简直就像是一种仪式，是对他躁动不安的胜利偏执狂的安抚，仿佛被汗水淋漓过、被酸痛袭击过的身体会得到升华，而和篮筐之间无声的对话会平静他的心灵。2004年F4被活塞击败后，科比说，他每天在训练馆里投篮1000次。今年3月11日赛后在迈阿密球馆进行的投篮，科比说，是为了补偿被旅程耽搁的训练。
他习惯了把自己投入火中，然后挥动双翼，抖掉灰烬，像凤凰般直上九天。
这样的神迹曾经许多次出现在球迷面前，让人们如痴如狂。2003年湖人被马刺淘汰，2004年，往返于鹰县和球场之间的科比率领球队4比2成功复仇；2006年，面对质疑，科比拿下单场81分和62分，挺进季后赛；2007年那次，他投出了连续四场得分50+；2008年和2010年两次金碧决战，科比先输后赢。强奸案后科比的公众形象就像是一个从高高的壁柜上摔下的瓷瓶，但两三年之后，他已经成功的将满地碎片粘了起来，那一道道裂纹看上去更像是时光颁给一个男子汉的勋章。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两代年轻人的偶像，科比的人生中这种“死而后生”的戏剧性也许正是关键。
现在，达拉斯的那群牛仔们，再一次把他塞进了火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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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相信，也希望，当炉门打开时，科比会像以前那样，口吐“I’m back!”翩然飞出，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都伸出一支AK47，篮筐变成大海，而对手被轰得千疮百孔。谁不想看到这样的传奇？但是——这个词所导引的现实也许会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通往地心，是所有伟大球员的归宿，是传说中象冢一般肃穆悲凉的所在，是无所不能的命运之手伸出来的地方，是偷走了杰克-伦敦笔下那块牛排的贼窝，是魔术师约翰逊、大鸟伯德、飞人乔丹已经到达的彼岸，也是奥尼尔和邓肯正在穿越的峡谷。
那个地方，名叫“衰老”。
很不幸，这个赛季科比的表现，已经显示出一些令人不安的征兆。25分5.1个篮板4.7次助攻1.2次抢断，数据仍然光鲜，但科比球场上的统治力在急速下降。湖人队一次又一次输掉本来可以轻松拿下的比赛，一次又一次在拉锯战中率先崩溃，一些媒体将这样的现象解释为湖人队不在乎常规赛成绩，相信他们到了季后赛会发力，但现在看来，对于湖人队常规赛的丢人表现，另一种解释更具说服力：科比丧失了对比赛的掌控能力。湖人队本赛季有过4波3场以上的连败纪录，分别为1次5连败，1次4连败，再加上2次3连败，如果科比确实如媒体联篇累牍报道过的，是一个“胜利偏执狂”，那他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失败一再发生——但事实证明，他对连败无能为力。这4次连败贯穿了本赛季始终。巧合的是，对小牛的第二轮，又是一波4连败。
绝大多数人都相信，在比赛的最后阶段，在需要一球定鼎的关键时刻，最值得信赖的球员是科比。很多次调查结果——无论调查对象是球迷还是NBA球员、主教练或者总经理——都证明了这个事实，哪怕数据显示，科比在关键时刻的命中率并非联盟第一，诺维茨基、安东尼和韦德都排在他前列。
然而，在本赛季，科比的表现让这些调查结果有些难堪。他投丢的关键球比詹姆斯更多，而更经常出现的情况是，科比根本没有投关键球的机会，湖人在胶着时刻往往被对手一波流打倒。ESPN指出，“和小牛队的第一场比赛，科比投丢了绝杀，这已是他季后赛连续第五次投丢关键球(最后24秒追平或反超的投篮)。自2009年首轮第三场对阵爵士队以来，科比就再没有在季后赛里投中影响比赛结果的关键球。”对小牛的第三场比赛，在最后4分钟里，科比竟然没法投中一次篮，也赚不到一次罚球机会，关键先生变成了隐形人，而对方趁机打了一个20比7。 “最后五分钟，本该是我接过任务的时候，”科比罕见的承认自己不行，“但我没有做到。”
央视解说员告诉我们，是贾森-基德防住了科比。对于这样的言论，我要向北岛致个敬：“我-不-相-信！！！！”哪怕真的海洋决堤、陆地上升，我也绝不相信，已经38岁，防不住任何速度型控卫的基德，能成功的防住科比-布莱恩特，这个曾经第一步迅捷无伦，光靠晃动脑袋和肩部就足以令防守者产生幻觉，把那些“科比终结者”送到医院治疗脚踝的人。
防住科比的，是体力，是伤病。归根到底，是时间。
人们总是强调科比对于胜利的执着，渲染他精神的强大，但往往会忽略他肉体的强悍程度。2008到2010年，我对科比最深刻的印象，是他似乎不会被伤病击倒。即使三根手指都绑上了绷带，他仍然能够用还能活动的手指把球送入篮筐，率领球队杀进总决赛，夺得总冠军。那根被绷带绑得跟胡萝卜似的食指，几乎成为科比的标志，那象征着勇气、韧性和不可击败。
这个赛季，他那强悍的身体却显得软弱不堪。在布兰顿-罗伊膝盖重伤的消息传出后，科比向外界透露，他的右膝软骨其实也差不多快磨没了。由于右膝的伤势，在队友们互相较量时，科比只能在一边踩踩单车，只有在非赢不可的比赛前，科比才会参加合练。在本赛季的某些时刻，科比逃脱过伤病的掌控，比如对黄蜂的第五场比赛，他拖着扭伤的左脚踝惊天一扣，激励了队友，湖人队从而一鼓作气成功挺进第二轮。但在竞争更激烈、强度更大的西部半决赛中，伤病和体力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球员，这个球员打不进内线，被迫在外线投篮，一旦对方实施夹击，不但投不中球、拿不到球，甚至衰弱到无法给队友送出一次助攻。
这就是现在的科比。他的精神依旧顽强，0比3落后时，湖人队只有科比还能笑得出来，“我不知道，我也许病了，我的脑袋疯了，但是我仍然认为我们能够赢得这个系列赛的胜利。”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强悍到足以应付一切挑战了。
就在科比黯然退出季后赛之际，NBA公布了本赛季最佳防守阵容，科比入选一阵。这项荣誉可能会令他尴尬，因为哪怕是铁杆科蜜，都不得不承认，本赛季科比的防守只剩下眼神，季后赛第一轮科比请缨防守保罗，结果被保罗几乎打出本赛季最佳表现，最后一场湖人总算抑制住了保罗的发挥，但防住保罗的，是37岁的费舍尔。教练们把选票投给科比，原因可能有二：第一，这些专业人士是白痴。第二，他们和球迷一样，不愿意相信科比会骤然老去。他们和我们，这些看着科比走过14个赛季的人，相信科比会满血复活，相信他即使倒下，也会如好莱坞电影里的英雄那样，最后时刻站起来给对手致命一击。他们和我们一样，以为科比会像乔丹那样，在最盛大的时候退出，在最完美的刹那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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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情况没到最坏的时候。如果说在第二轮被淘汰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夏天休整的时间会更长一些。科比应该会意识到，他那33岁而且还在加速衰老的身体，再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可劲儿造了。手指、膝关节、脚踝……这些困扰了他好几个赛季的地方，该治治，该歇歇。彻底恢复健康之后，科比也许会像大家期待的那样，表演一次漂亮的“鲤鱼打挺”。但是，即使摆脱了伤病困扰，科比的身体素质也很可能不会像以往那样匪夷所思了。正如ESPN记者蒂姆-麦克马洪指出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科比如今已经成为一名靠头脑和经验打球的球星，他以前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已无法在对抗中占据太大的优势。”这并不是说科比的冠军之路从此断绝，35岁的乔丹仍然能靠着转身后仰跳投勇夺总冠军，贾巴尔38岁时获得总决赛MVP，马龙40岁时还能场均拿下20分，33岁的科比需要做的，是正确评估自己的身体，调整打法，找到最适合自己也最适合球队的方式。
本赛季科比统治力骤然下降，最措手不及的其实是他的队友。湖人球员们习惯了在科比这棵大树下打球，习惯了当比赛进入关键时刻或者局面僵持不下时时把球交给科比，小飞侠自然能搞定一切。湖人队三高内线名声在外，但他们发挥作用也需要科比用准确的外线投篮或者犀利的突破为他们拉走防守、扯开空间。美国篮球专栏作者乔丹-舒尔茨指出，“科比无力杀入篮下，加索尔和拜纳姆在内线的进攻将面临严峻的挑战，因为对手的大个子们无需考虑协防科比，可以专心的做好一对一防守。”
受到影响的不仅是大个子们，科比一旦哑火，湖人队本赛季本来就饱受诟病的角色球员跟着全都打了酱油。和小牛的四场比赛，湖人队的三分命中率只有可怜的20.05%，无论是费舍尔、阿泰还是布雷克、香农，统统无法为科比分忧。湖人队外线存在的问题，其实早在本赛季初杰里-韦斯特就一针见血的指出过：球队严重缺乏运动能力，除了科比之外，没有能够进行突破杀伤对方的球员。现在看来，当初放走法玛尔和武贾西奇，未必就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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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湖人是一只小城市球会，雄心壮志不是那么强烈，老板不喜欢挥舞支票本——就像马刺，那么，现在球队的状况远没有糟糕到需要动大手术的地步。加索尔31岁、奥多姆32岁、拜纳姆24岁，再加上恢复健康的科比，湖人的主力阵容实力仍然很强，在西部还是数得上的劲旅。接下来的几年中，球队会随着主力一同老去，但如果主教练执教得法，球队应该能保持不错的常规赛排名，也许偶尔会在季后赛中走得很远，要是运气好，甚至可能触摸到总冠军奖杯。
但湖人不是马刺，杰里-巴斯不是皮特-霍尔特。对湖人这个成绩显赫、底蕴深厚的豪门来说，远离冠军是不可接受的，湖人必须维持住自己争冠第一集团的地位。为了夺冠，巴斯能够甩出将近1亿美元来组建豪华阵容，当然也绝不缺乏魄力，为了同样的目的，将竞争力下降的球队打散重组。巴斯玩了一辈子扑克，赌性深重，熟谙赌桌上的一切技巧，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牌，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沉住气。他连大鲨鱼都能断然赶走，还有哪个球员不能作为筹码扔上桌面呢？而且，随着杰克逊离去，湖人将迎来新教练，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员更新不可避免。
话说回来，即使没有今年季后赛的惨败刺激，湖人也未必就会在球员市场按兵不动。在勒布朗、安东尼的示范效应下，球星抱团已蔚然成风，不少不满现状的超级巨星蠢蠢欲动，在这些球星们的候选名单中，湖人无疑排名前列：洛杉矶是美国第二大城市，好莱坞所在地，五光十色的生活当然小城镇的沉闷安静要吸引人，而且在大城市打球，商业空间也更广阔；和科比成为队友，就意味着与总冠军无限接近——加索尔在灰熊时季后赛被剃光头，到了湖人立马拿下两个冠军。要跳槽，还有比湖人更好的去处吗？
性急的媒体已经开出了一张下赛季有可能前往洛杉矶的巨星名单，德怀特-霍华德排名首位，今年季后赛和湖人交过手的保罗也赫然在列，还有德隆-威廉姆斯……不管最终是谁，或者谁都不是，湖人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科比-布莱恩特。
我期待着，他从火中跃起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