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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萧兮 我永远记得荆卿站在易水边时的表情，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时眼神中的凄怆和沧桑。他说他会回来的，回来听我击筑。 杯中的酒依然冰冷，始皇帝的差使在门口传话：“乐人高渐离，即刻进宫为吾皇献乐。” 起身，背上装匣，再喝一口酒，拂袖离去。 今天匣中的筑，感觉好沉。 四匹马拉的车在砖砌的道路上行的飞快，耳边的风声，如时光一样速不可追。仿佛就在昨天，我与荆卿还有那狗屠，尚于燕市的酒楼中，痛饮以歌，酒酣以往。那些相聚的日子，过得是那样的放荡不羁，记得每次酒至半醉，我就击起筑来，荆卿依歌而和。他的歌声在酒劲中总是显得粗放而苍凉，如同苍天下盘旋的孤鹰长啸，我听着就会不觉流下泪来。在闹市里，我们相拥相泣，已而大笑，旁若无人。 那时侯我们还都年轻，以贤士自居，心高气傲得对什么都不在乎，而今被毁去双目的我却再也没有当年的激情豪气。 马车忽然停下，秦宫已到。 几个宫人扶我下车，引路。 荆卿刺秦失败，秦逐其客，我隐姓埋名做人家的一名佣人。每天晚上，不论是繁星皓月或者凄雨清风，每当我抚摸起匣中之筑，依窗长叹，一股悲凉便由心而生，久久挥之不去。 进宫，参拜，击筑。 至今日，我为始皇帝嬴政击筑已整整一百天。着一百天里，我其实每天都击奏同一支曲子，就是送荆卿过易水时奏的那支曲子，曲韵刚劲而缠绵，凄恻而壮烈，清冽而浩瀚。 荆卿出事后，我有三年时间藏匿在宋子家中做佣保。那一日，我闻其厅堂之上有人击筑，一时百感交集，彷徨难解，于是恢复了原来的身份，同样是击了这一首筑曲，和歌而唱，满座宾客无不动容流泪而去。后来秦始皇派人把我抓住，告诉我，如果我愿意弄瞎双眼每天为他年击筑，便可赦免我。 我每天击同样的曲子，始皇帝不可能听不出来。第十日，他终于问我：“先生为何每日唯奏此一曲？” “陛下，若一百日后，陛下能参透此曲之奥秘，愚方请另奏别曲。” 是的，一百日。 早料到，生性骄傲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嬴政，他必然会答应，而他也必参悟不透。 今天，就是第一百日。我已为始皇帝奏了一百遍筑曲，所有的事情都要在今日结算了。 曲罢终了，高高在上的始皇帝叹息一声，道：“每次听先生击筑，都觉肠内浩气翻腾，似豪壮意，却又忍不住有悲切之情。曲调意蕴之中似激励行人，又或思慕壮士，，每闻则不禁落泪。但至于曲中奥秘，寡人实有疑惑。请先生再前来，为寡人复奏一曲。” “遵命。” 我一步步走近始皇帝，诺大的殿堂寂静得只听得到我的脚步声与心跳声。我的手臂已有些酸痛，今天的筑，好沉。 在距始皇帝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躬身道：“启奏陛下，此筑曲尚有一首曲词可和，愚请为陛下歌之。” 始皇帝略一犹疑，道：“依先生所奏。” 筑声复起，我击筑而歌曰： 我的筑艺天下无人可比，每次击筑，始皇帝都未尝不称善，对我日益接近，我逐渐由殿下三十步移至二十步，再至十步，最终到今天的丈余。普天之下，能接近始皇帝嬴政这么近的人只有两个：当年刺杀秦王的荆卿，还有而今的我——高渐离。 一丈的距离，杀一个人，应该足够了。 是的，杀人，嬴政。 歌声将息，筑声不绝。听到始皇帝走近的脚步声，我紧紧握住筑。 “先生，寡人不敏，方才先生所歌为何曲？” “陛下，是《别易》。” “《别易》？此“易”字可是指易水？” “正是。”说着猛地用筑去击始皇帝。此筑中置铁铅，若投中人首，必死无疑。 其实，我能猜得到结果。当年剑术超绝的荆卿都未能办到的事，何况我一个盲瞎残人？ 听见有士兵前来，伏住我的双手。 那个始皇帝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放声长笑，笑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响不绝。我听到荆卿被诛杀的消息的那天，我在易水边唱了一天的《别易》，发誓从此不再击筑。几年后在宋子家中，当我终于忍不住再次奏那首筑曲，唱起久已不闻的《别易》，心中依然悲恸。曾以为时间可以让我忘掉一切，甚至友谊，却原来，时间终究无法洗刷那份记忆中的悲伤和不舍。我想，我不能终生的隐忍畏威，该做些什么了。 人生难求一知己，子期即去莫抚琴。 荆卿与我不过朋友，但却可以为之而死。他说过，他要听我击筑，我在他曾洒过鲜血的宫殿为他击筑百日，然后寻他一块儿去饮酒。 士为知己者死，死而无憾。 耳边似乎传来荆卿迎风长啸的声音：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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