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看日美韩剧长大的80后90后一代而言,字幕组的存在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毕竟能做到十年如一日把“生肉”煮成“熟肉”,变着法子一口口喂到我们嘴边,又不要求扫码结账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近日,上海警方历经三个月缜密侦查,在山东、湖北、广西等地警方的大力配合下,成功侦破国家版权局、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公安部、最高检四部委联合督办的“9.8”特大跨省侵犯影视作品著作权案,抓获以梁某为首的犯罪嫌疑人14名,查处涉案公司3家,查获作案用手机20部和电脑主机、服务器12台,涉案金额1600余万元。
2月3日,人人影视字幕组因盗版视频被查的新闻一经放出,瞬间登顶微博热搜。
站员变成了流民,一时间哀鸿遍野。
点进话题更是一片“破防”:美剧粉们愤怒、日剧党的泪目、泰剧迷们慌张、韩剧饭在发抖。
如果互联网有精神家园,那么这次“围剿”无异于是拆了海外剧迷的家。
10年前“网络时代的知识布道者”,10年后“特大跨省侵犯影视作品制作权案的犯罪嫌疑人”,人人影视这次真的凉凉了吗?
有人问了,为什么我手机上的人人视频还能用?字幕组真的是用爱发电吗?未来字幕组又该如何处理版权困境?
1
字幕组成员是打破文化屏蔽的人
—《纽约时报》
人人影视最早是译制美剧起家,2002年下半年由创始人“小鬼神”牵线,协同YYCAF和F6联盟字幕组下的的几名成员一起制作美剧字幕,后于2003年正式独立取名为YYeTs字幕组。
2005年,《越狱》横空出世,很快便风靡全球。
据说,当时国内许多初高中生甚至逃课到网吧不打游戏就为追剧。
你可能没看过,但你一定听过这部剧,这一年米帅一夜成名,这也是美剧首次在国内引爆。
《越狱》带火的除了有那年的土木工程专业的填报比,还有各大字幕组的名气也随之水涨船高、名声大噪。
而在一众翻译《越狱》的字幕组中,人人影视字幕组因为速度快、双语翻译、字体特效精良脱颖而出。
火到什么程度?连王思聪都说,自己做过人人影视的字幕组成员。
2006年,人人字幕组首次开放其论坛。
2007年,人人字幕组正式更名为人人影视,他们的slogan是“分享、学习、进步”。
但由于字幕组的版权问题一直处于灰色地带,它的命运也同样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在相关制度法规还不完善的彼时,对于未掌握一定外语能力且缺乏观看渠道的大部分普通中国网民来说,是这些顶着风险的翻译压制的字幕组满足他们热切的追剧需求,这一义举无异于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然而好景不长,2009年相关方面发出规定,未经许可未经取得许可证的境内外影视作品一律不得在互联网上传播。
如果互联网真的有记忆,那么会他们会记得伊甸园、悠悠鸟和BT中国联盟。
这些国内的前几大BT网站和在内的111家视听节目服务网站都是在这一年被关停整改,而人人影视因盗版资源被查,被迫宣布网站转型,放弃视频下载只提供字幕服务。
与此同时,人人影视一边寻求资本的力量解决版权问题,一边试图做自己平台端应用。
2
这期间,人人影视也是开开关关好几回,更换域名、服务器、屡次闭站重开,直到2015年接受投资正式回归。
2015年2月,人人影视宣布转型作为美剧社区——人人美剧app上线。
但是,转型后的人人影视发展并不顺利。
2017年,“人人影视”与“人人视频”(即曾经的“人人美剧”)分家。
人人影视发文《人人视频与人人影视不是一家,已彻底无瓜葛》,称“双方理念不同”。
“当年关站之后,人人影视字幕组受到重创,本已准备好解散。然后由第三方投资组建团队打造的人人美剧APP项目开展合作,我们就把品牌和数据全部导给对方共同发展。合作后我们并未真正参与到人人美剧项目中去,不但无法发展,甚至还限制了人人影视做其他项目的机会。”
该文正式宣告了双方的合作破裂,人人影视退出“人人视频”项目,并主动放弃“人人视频”的所有股权。
该事件也被网友称为典型的“农夫与蛇”故事,全文五个字概括就是:我们被骗了。
人人影视称人人视频资本入局抢占注册字幕组商标,消费字幕组的粉丝基础和情怀实行用户迁徙,获取影视资源后借壳重生,合着忙了半天在为他人做嫁衣。
人人影视从人人视频分裂出去后,二者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人人视频于2017年获得由赛富、小米、百度视频和头头是道共同投资的B轮融资,2021年与重庆广电达成战略合作,自此,人人视频可以说是搭上重庆广电的顺风车,摇身一变成为了影视正规军。
反观字幕组原班人马打造的人人影视,自分家之后流失了一大批不知“此人人非彼人人”的初始用户,今年2月3日更是彻底倒在了法律的枪口之下。
通报称,人人影视字幕组在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的情况下,通过境外盗版论坛网站下载获取片源,通过收取网站会员费、广告费和出售刻录侵权影视作品移动硬盘等手段非法牟利。
经查,自2018年起,犯罪嫌疑人梁某等人先后成立多家公司,在境内外分散架设、租用服务器,开发、运行、维护“人人影视字幕组”APP及相关网站,在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的情况下,通过境外盗版论坛网站下载获取片源,以约400元/部(集)的报酬雇人翻译、压片后,上传至APP服务器向公众传播,通过收取网站会员费、广告费和出售刻录侵权影视作品移动硬盘等手段非法牟利。现初步查证,各端口应用软件刊载影视作品20000余部(集),注册会员数量800余万。
3
用心做字幕的人是最不需要看字幕的人。
—@慢慢的追剧日记
字幕组在多年的工作过程中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明确的内部分工体系,一般由组长、片源、翻译、校对、特效、时间轴、后期等几个环节组成。
组长负责协调各组成员安排工作内容。
负责片源的成员中有不少海外党,他们主要负责跟踪下载生肉,并上传分发给字幕组,有些片源还需要成员自掏腰包购买。
翻译人员进行翻译文件随后校对人员进行文本校对。
时间轴成员调校字幕出现时间,特效人员根据影视风格制作特殊效果,随后交由后期人员进行压制。
据字幕组说,整套流程下来,一集45分钟的剧集大概要8小时译制。
因此遇到热门的剧集,为了回应观众的期待,字幕组熬夜赶制也是常态。
很多字幕组都是爆肝输出,晚上播出的剧集,凌晨就出熟肉,尽可能“当日达”、“隔日达”地同步,生怕国内观众多等。
他们的付出剧迷们都看在眼里,慢慢也都养成了默契的追剧习惯,有了自己偏爱和支持的字幕组。
在剧集更新后,他们会习惯性未看先评“字幕组辛苦了”;剧集完结时“完结撒花,谢谢字幕组”。
在论坛催字幕组想办法盈利“快出周边,想为你们花钱”。
在人人影视的新闻爆出来后,跑去各个字幕组微博下面安慰他们“保护好自己,安全第一”。
如果说A站B站、BT磁力链、百度网盘、第一弹、各大论坛是各大字幕组一次次被“夹”的“搬迁”编年史,那么政律嘴炮《李狗嗨》、理想友情《老友记》、黑暗政治《纸牌屋》、以下克上《半泽直树》、从北铁到北铁的《海女》这些剧集则是用一幕幕经典台词定格了剧迷们的回忆。
是那些不舍得倍速看的美剧,那些反复刷的日剧,那些生活里下过饭的韩综,那些一个个日夜里共鸣过的疯狂截图的台词,构成了我们。
人人影视字幕组曾在2017年接受BIE的团队采访时谈到:字幕组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如果以后不出什么重大事故倒闭的话,会一直做下去。
第一句说出口后,弹幕随即飘过“那是相当高”、“字幕组是神”,这是被投喂了多年的网友们的感恩。
第二句立下的Flag,没想到在四年后的今天应验了。
人人影视的收入主要分为三块,分别是会员收入、广告收入及出售硬盘。
此外,官网显示,人人影视同时从事商业翻译合作、词典等业务。
根据警方发布,人人影视的涉案金额为1600余万,而注册会员数量八百多万,人均两元的流水还不全是盈利,相较于某些超前点播的视频网站,人人影视的“良心”显得遗世而独立。
虽然人人影视被抓是因为利用盗版牟利,但在许多网友看来,人人影视就是字幕组版的“药神”。
“警察同志,求求你别再查了,这药假不假我们自己能不知道吗?”《我不是药神》这一台词被众多网友们引用发表于社交平台,借以表达对人人影视的惋惜和对一刀切的查杀做法的抵触。
4
国际大环境、政策因素也决定了版权保护的趋紧。
2020年12月30日,中欧双边投资协定历时7年终于达成,其中核心内容第一条就是**“尊重知识产权”**。
从搬运热门影视的app第一弹被强制关停,到郭敬明和于正对于抄袭无独有偶的双双道歉,从《晴雅集》的突然下线再到人人影视的罪与罚。这些盗版打击,或许都与这一政策大环境有关。
换句话说,在早期贫乏的互联网沙漠,字幕组是文化交流的“义工”。
而如今的“大版权时代”,字幕组所赖以生存的影视盗版江湖正在逐渐土崩瓦解,“侵权的英雄”走向了穷途末路。
从一开始,字幕组网站对可能存在的法律风险就有所预知,大多数字幕组都会在片头打出“本字幕只供学习交流使用,请勿用于任何商业用途,下载后请于24小时内自觉删除”这样一份效力存疑的“免责声明”。
但实际上,所谓免责声明不能真正免除责任,著作权法上构成合理使用的情形之一为“为个人学习、研究或者欣赏,使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具体到字幕组,即使没有盈利,但是其行为所造成的扩散影响显然已经超出“个人”的范围。
字幕组的存在,对于国内影迷意味着什么?
北大教授戴锦华曾说,看艺术电影,曾是世界上电影人圈子的特权,盗版资源的存在,让许多普通影迷也得以登大雅之堂。
法律的底线不容逾越,我们不以看盗版为荣,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一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盗版是原罪,那付费视频网站的删减打码版又是否在虚假宣传?
我愿意花钱支持正版,可是不阉割的完整版在哪里订阅?
5
感谢任何字幕组,无论大小,因为有你们,海上看鲸豚,山顶看月亮,即使相隔万里,不再是奢望。—— @闪灵爱
人人影视的折戟,无数受益人心存感念,大家有一个共同的希冀:祈盼培养了一代好观众的良心字幕组能够在时代交替中,平安地解散,功成身退。
人人影视犹如中国影视行业发展中的一颗流星,灿烂地划过天空,照亮了许多人的前路,也像一面镜子,刻录下发展过程中的点点滴滴,照出了问题,也照出了出路。
人人影视时代的终结,意味着盗版影视资源将在国内彻底失去立足之地。
屋子扫干净了,不利因素消除了,权益得到保护了,接下来,就看「影视正规军」怎么证明自己了。
最后,想起《Babel》结尾的字幕致辞,送给所有的字幕组。
最暗的夜,最亮的光。
the brightest lights,the darkest night.
字幕组辛苦了,盼好。